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四三章摸鱼老爷爷的另一面书房中,刘伯温的话让朱桢一脸懵逼。
“师父,不是……你不是主张宽仁吗?”老六不解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刘伯温问道。
老六便说,大哥跟他讲过父皇和刘基的一段往事。
说洪武四年,天象异变,父皇写信询问致仕的刘基说:‘元以宽失天下,朕救之以猛。然小人但喜宽,遂恣诽谤。今天天象异变,卿意如何?’
简单说,就是咱总结元朝的教训,以猛药严政救天下,但百官喜欢元朝那种宽纵,对我的严苛很不满。现在天象异常是不是我做错了?
刘基手书答曰:‘雪霜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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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太子殿下,要在殿下心里,种下一颗仁恕的种子。”听了楚王的话,刘基不禁大笑道:
“当然太子也没编排老夫,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宽严相济,治国之策。那时皇上已经下猛药立了国威,接下来的确应该稍微宽松一些,好让官民有个喘息之机,不至于把弦绷断了。”
“哦。”朱桢点点头,心说没文化就是不好,被大哥套路了都不知道。
“但太子没告诉殿下,老臣其实跟陛下在治国理念上是一致的,都主张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不如此,无法一扫前元积弊,无法彻底扭转官场因循腐败的风气。”刘伯温双目精光一闪道:
“殿下可能不知道,开国时,为师主动向皇上请缨,担任御史中丞。所谓‘谓宋、元宽纵失天下,今宜肃纪纲’之言,其实为师灌输给皇上的。
“公卿勋贵、文武百官有不法者,为师便令御史纠劾无所避。不到一年,就把数百官员送进了大牢,总之当时朝野没有不忌惮为师的,背后还骂我‘酷吏’。”刘伯温便道。
“我艹,真的假的?”朱桢感到十分震撼,他一直以为老刘就是个整天泡病号的摸鱼老爷爷呢。
“还骗你不成?”刘伯温努力维持威严的形象道:“当时哪怕是韩国公的亲戚李彬,被我查实贪污不法后,也一样请皇太子把他斩了!”
“哦,这个我有印象。”朱桢拍着脑袋道。
他听说当时李善长暗中求刘伯温,放李彬一马,刘伯温却毫不通融。李善长身为太师、左丞相,要是自家亲戚都保不住,面子往哪搁?
于是李善长以久旱不雨为由,请求朱元璋暂停死刑,好保住李彬的性命。
朱老板对老天爷还是很敬畏的,觉得不是天意,怎么轮不到他一个要饭的当上皇帝。所以朱老板是不敢惹老天爷生气的。便问刘伯温,要不要照办。
刘伯温却斩钉截铁的说‘杀李彬、天必雨’!
朱元璋当时对刘伯温还是很迷信的,便处决了李彬。
结果……还是没下雨。这下李善长哪能饶得了刘基?立即发动党羽弹劾刘伯温执意杀人,触怒上天,要求把他也杀了,让老天息怒。
朱老板也有些生气,没那么护着他了。结果刘伯温被整得灰头土脸,借着夫人去世便辞官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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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当时老夫夜观天象,推测即将下雨。”提起这次败绩,刘伯温叹口气道:“谁承想居然预测错了。唉,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师父,天气预报都不准,别说你的老寒腿了。”朱桢一针见血道。
“哦,伱怎么知道老夫预测的法子?”刘伯温吃了一惊,赞道:“殿下果然天生就该传我衣钵。”
“咱们说正事儿吧,师父。”朱桢轻咳一声。
“总之,为师与皇上都主张施以严刑峻法,”刘伯温沉声道:“唯一的区别是,皇上比我猛太多。当年我观星象,大明有三十年杀运。”
“三十年杀运么?”朱桢掐指一算,到四哥杀完人,可不正好还有三十年。
但国初五十年的事,他可从没告诉过老刘……
可见刘伯温神神道道,也不只是故弄玄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当时为师觉得,若使我当国,以雷霆手段扫除俗弊,一两年后宽政可复也。”又听刘伯温杀气腾腾道:
“不过现在老夫不这么想了。我还是把这帮元朝过来的士大夫想得太好了,他们根本没有丝毫改变,也一点不想改变,到了大明朝还搞元朝那一套。不把他们都干掉,大明还得走上元朝的老路。换了我,我也要杀个十年八年!咳咳咳……”
“师父,大过年的,别这么大火气。”朱桢赶紧给他顺顺气,待老刘喘匀了气,才问道:“师父,不是说地方官吗,怎么又扯到元朝旧臣上了?”
“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刘伯温沉声道:“你父皇打天下可以靠他那班淮西兄弟,可治理天下还得靠文官啊。当时他根基那么浅,哪来的文官?还不得靠元朝的士大夫?就连你师父我,也是元朝旧臣来的。”
“这我知道。”朱桢点点头,这也是父皇老是不信任师父的原因之一。
“从打败张士诚,到攻入元大都,皇上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可以说,天下府州县一夜之间,望风而降。多少降官降吏换了身皮,又继续当大明的官?在朝廷还好些,但在地方上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嗯。”朱桢点点头,可以理解。新旧政权更替,这都是免不了的。
“我在御史台那会儿,他们收敛了一阵子。但我不在之后,他们纷纷投入李太师门下,仗着有他庇护,又开始故态复萌了。”
朱桢这下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先把地方官来个一锅端……
这些前朝余孽,本就是在政治上最没地位,最该被清理的存在。要是收敛点儿说不定还能平安着陆,可他们偏偏还是按照元朝那套,舞照跳、马照跑,贪污受贿毫不手软,怕是换了别的皇帝,也一样会来个大清理吧?
楚王便又问道:“那杀完了呢?”
“后头的人总能收敛一阵子。”刘伯温叹口气道:“唉,破而后立,关键是立,而不是破。光靠杀头解决不了问题,但不杀头,是万万不行的。”
“明白了,师父。”朱桢缓缓点头。
“可是该新立什么呢?”刘伯温喃喃道:“你有答案吗?”
朱桢摇摇头。
“不急,还有的是时间,我们都好好想想。”刘伯温朝他微微一笑道:“在没想清楚之前,我们就先给你父皇修修补补吧。”
“是。”朱桢点头应声。
ps.再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