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要讲运气的,贾琏的运气就不咋地,临走前还能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
柳老头真没看出来,手里握着一支悍勇之辈。人数不多,但都是多少年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好手,一点不比贾府的那些精锐家将差。人,就住京郊的庄子里。
这对于京城中的高层来说,不是秘密。若不是福利来牙行的案子,实在是一点证据都没有,龙禁尉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实在是京师有能力做下这等事情,还不留痕迹的势力,也只有这么一拨人了。
当然仅仅只是怀疑,如果是真的呢?
有的事情,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可能就是可能。
怀疑一旦产生了,证据其实不重要了。
承辉帝与太上皇的斗法,太吃亏了。
但是不斗还不行,谁知道哪天小忠义亲王带着人到承辉帝面前,说一句:请皇叔禅位。
这事情怎么讲呢,就是太上皇手里的王牌,一旦打出来,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目前还处在斗而不破的局面,仗着年龄的优势,还有在位子上的优势,承辉帝慢慢的聚拢了一批人,登基八年,总算是能有一个占上风的局面。
太上皇是父子关系的名正言顺,承辉帝何尝不是正在位子上的名正言顺呢?
天家无父子,谁愿意做一个傀儡皇帝呢?
大义名分,这个词看不到摸不着,真的就是一面旗帜一样的存在。
只要你还用儒家治国,谁来当太上皇都不好使。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挂了呢?
借着福利来牙行的案子,裘世安手里的密谍,死死的盯着小忠义亲王。这厮走的是贤王的路子,以前经常与文人开趴体唱和,风雅的很。真遇见事情了,躲西山皇庄不敢出来。
但谁能保证,他不会铤而走险呢?就算小忠义亲王不会,太上皇呢?
这么个局面,让自己回京城,是逼着自己给皇帝卖命啊。
张廷恩这個老师,真是太能坑学生了。
等待贾雨村梳洗,设宴款待的贾琏,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承辉帝是故意把孙化贞和张廷恩外放的?引蛇出洞?
贾琏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是个狠角儿!
如果猜测成立的话,四王八公里头一定有掌握兵权的人私下投靠了皇帝。
这个人是谁,肯定不是王子腾,要是他也不会被撵西域去平叛了。
还有谁呢?贾琏苦思冥想,京中没有,那么京城附近呢?
洗个热水澡,伤口上了药后,贾雨村整个人活过来了。
看见贾琏在等着,赶紧上前致意。
贾琏挥手示意不客气,招呼贾雨村落座后,边吃边说。
贾琏说的很仔细,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就是希望贾雨村萧规曹随,不要乱来。
“官府手里还捏着六千顷地,这是给你留的筹码,具体怎么使用,酌情处理就是。丁达木这伙贼子,一定要剿灭,千万留不得。打仗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后勤方面恩师赴任武汉后,也只能统筹全局,具体的事情得你来。”
军事民事的双管齐下,随着徐良下山,整个郧阳地区基本恢复平静,现在丁达木那伙人,最多算是个匪患了。要不是这厮罪大恶极,真就未必会一定要灭了他。毕竟这世道,哪里没土匪呢?
贾雨村听的很仔细,人过四十之后,对于机会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
只要在任内灭了丁达木,贾雨村就一定会高升。
朝中有人好做官,在湖广的地面上,三年内横着走没问题。
吃饱喝足,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贾琏便乘兴而去,最近也累坏了,得好好休息。
一起过了年,正月初五这天,招讨大使这个衙门解散了,失业的贾琏“被迫”回家。
张廷恩送出十里地,最后交代一句:“切记,谨防暗中的敌人狗急跳墙。”
贾琏很想问一句,我拿什么来防?最终还是没说话,只内心里腹诽,我又没有名正言顺的领兵权利,就靠几十个家将能干啥呢?
过了武胜关,贾琏的坏运气发作了,一场大雪下来,一脚深一脚浅的到了南阳,贾琏才算是逃出生天。南阳士绅得知贾琏到了,顿时如临大敌,生怕这厮再搞出点事情来。
看到他在郧阳做的事情,士绅们才知道,他对南阳士绅真是太仁慈了。竟然只是惦记粮食,没惦记连田一块端走,他真的,太感动了。
南阳马知府,死活要拉着贾琏去他家里赴宴,得知贾琏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带,他还要送丫鬟。贾琏表示,拒腐蚀永不沾。马知府深以为憾,不能做同道中人。
马知府在南阳民乱中,原本是死定的官员,没曾想被捞起来了,对贾琏自然感激不尽。
雪停了,着急回家的贾琏继续上路,马知府十里相送,贾琏的马车上多了一个箱子。
没法子,不收不行,不收这厮不能彻底归心。
道理是这样的,你出来做官,送女人不要可以理解,毕竟人的喜好不一样。但没人不喜欢钱对吧?送白银太显眼了,马知府准备了一千两黄金。
别问,问就是多年的积蓄。
实际上这是南阳士绅们连夜凑的买田钱!
朝廷说郧阳是特例你就信了?谁信谁去江南呆几天,看看孙化贞到底在做啥。
郧阳的事情,如今在朝廷里就是个禁忌,没人提。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地方。
太祖年间,江南士绅不是没闹腾过,不愿意交税是吧?那个拿水浒做文章的金某,不就被太祖砍了么?如今江南士绅好了伤疤忘了疼,孙化贞这是在提醒他们,刀在手呢!
最近孙化贞又在大张旗鼓的查一个关于官田流失的案子,吓的天下两江籍贯的官员们,纷纷上奏折赞美孙化贞。官绅之间名声臭大街的孙化贞,神奇般的被平凡了。
说的难听一点,别说是一个总督了,海瑞才多大的官,照样整的徐阶欲死欲仙。
这就是有朝廷做靠山的好处,名正言顺的清理欠税,你们不肯配合,那就别怪我。
这些士绅,不敢说都是尖酸阴损的软骨头,隔一个挑一个,肯定是有漏网的。
不信啊,请看明末。偌大的东林,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出五个忠贞之士。
能让后人记住的,无非就是顾炎武,陈子龙。还有个老家金华的巨贪!
真不怪后人看不上他们,实在太跌份了。
说起来也怪,贾琏只要停下休息,雪就停,出门赶路,开始下雪了。
这一路给贾琏折腾的够呛,一直到过了保定,才算是彻底的晴了。别说雪了,冬天里京城雨点都没几滴。好在这是冬天,换成夏天,地都晒干裂了。
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好兆头。
正月二十八这天,贾琏带着人进了京城。
等在城门口的贾蓉见了,跳起一丈高,扑上前来了拉着贾琏的衣袖:“二叔,您可算回来了。”贾琏见他凄惨的表情,诧异道:“咋了?生意亏本了?不应该啊,单单郧阳军中的订单,就够你忙活半年的。”
印象中,只有亏钱了,贾蓉才这个德行。
贾蓉惨兮兮道:“买卖自然是大赚的,只是赚的钱,我那份全被我老子拿去了。”
明白了,贾琏一脸嫌弃的抬手打掉他的手:“离我远点,废物如伱,不配靠近我。”
贾蓉哪里肯放手,舔着脸跟着贾琏的马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哭诉。
一开始还好点,后来一次贾珍借着酒劲大发雷霆,揪着几个姨娘的事情大做文章,要打死贾蓉,贾蓉怂的本性大暴露,彻底跪了。
这一跪可就没回头路了。
听了贾蓉的述说,贾琏忍不住吐槽:“今年你娶媳妇,等着吧,别到时候媳妇都保不住。”
一句话给贾蓉干沉默了,默默的跟着走,贾琏也不急,慢慢的信马由缰往回走。
眼看临近贾府了,贾蓉才道:“二叔,您得护着我。”
这会贾蓉的表情不太对,阴森森的。贾琏见状翻身下马,拍拍他的肩膀:“爷们,记住,你是个爷们。谁都希望父慈子孝,你我运气不好,只能靠自己。”
一句话给贾蓉生出了共情,对啊,二叔家里的老子,也是个混蛋玩意。
贾蓉使劲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眼看荣宁街在望,贾琏却只能远远的望一眼,让别人都回去,自己去了宫里。
当初随军是奉了皇命,如今回来自然也要先复命,这叫先公后私。
承辉帝第一时间见了贾琏,看着他衣襟下的泥点,忍不住叹息道:“不料你能撑下来,差事也办的漂亮。”
“没有陛下在朝中扛着天大的压力,臣在下面必定无所作为。臣的一点微末之功,全赖陛下信任。略有所得,不敢居功。”
一番话听的承辉帝努力的克制脸上的笑容,最后干脆不装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小年纪,别学那些老油条。”承辉帝还假模假式的说一句。
贾琏一本正经的回答:“皆肺腑之言,此番臣下基层见百姓嗷嗷待哺,官绅却在忙着中饱私囊,郧阳之变,非天灾,皆人祸也。”
听了这话,承辉帝的笑容渐渐散去,点点头道:“是啊,江朝宗还有脸求朕宽恕。”
贾琏听了沉默不语,承辉帝看着他问:“为何不言?”
“陛下,事关朝廷重臣,非臣所能置喙也。”
承辉帝听了沉默稍倾才道:“贾恩侯,当年意气风发,略显浮躁,他不如你。”
等等,贾琏听着如同耳边炸雷,这里头一定有八卦。
“家父……,请恕臣默言。”
“朕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不提也罢。”承辉帝摆摆手,没有再提这个。
“卿新婚不久便随军,朕确实强人所难。如今补上两个月的假期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
贾琏出宫之后,看见等在外面的不仅仅是柱子等人,还有林之孝。
对这个愿意给自己报销二百两的管家,贾琏自然是很亲切的问:“家里等急了吧?”
林之孝笑道:“谁说不是呢,连着三天了,每天二奶奶起来便问,二爷可到了。老太太那边也是如此,姑奶奶回家住了一段,说是林家姑爷要回京了,回去收拾宅子。”
“哦,姑丈要调回京师?”贾琏下意识的反问一句,林之孝解释:“小的也不知详情,只是听了一句。”
贾琏没再追问,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刚到荣宁街,鞭炮声便震天响!
荣宁街的住户们,真就是自发的出来欢迎贾琏回家。
这里好多都是家将们的家属,他们对贾琏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贾母甚至等不及在院子里等着,直接到了大门屏风后站着,贾琏进了院门,一眼就看见一群妇人簇拥的贾母。
三步上前,贾琏跪地叩首:“不孝孙贾琏,叩见祖母。”
贾母仿佛看见了当年中门大开的往事,颤巍巍道:“忠孝不能两全,乖孙儿快起来。今日未能大开中门,且待将来。”一句大开中门,可谓再次定调子。
贾琏谢过贾母起身,看一眼人群中的王熙凤,上前两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她的手道:“我不在家,苦了你了。”
性格干脆利落的王熙凤,根本就扛不住这一招,当即便泪流满面道:“爷在外才辛苦,妾身都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一通恩爱秀的众人头皮发麻。
贾母倒是识趣,笑着撵走贾琏,让他赶紧回去梳洗休息。
一路风尘的贾琏,这一路都拉着王熙凤的手,尽管很害羞,王熙凤还是抗下来了。
进了自家院子,王熙凤才道:“妾让人备好了热水,爷赶紧洗一洗。”
巨大的浴桶内,贾琏泡的正舒服时,王熙凤领着平儿进来。手里拿着衣服。
“平儿门口守着,风儿给我擦背。”
贾琏极为霸道,王熙凤却很吃这一套,歪歪嘴,平儿放下衣服就走。
站在门口的平儿,听着背后奇怪的声音,轻轻的跺脚。
等不及天黑了是吧?
这澡洗了一个时辰,眼角含波的王熙凤,都是平儿扶着出来的。
下人们见了全都低头,看都不敢看,甚至警告自己管好嘴,免得二奶奶打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