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色的丝绒幕,缓缓降下,掌声雷动。
站在舞台前缘的女歌唱家,深深地向听众鞠躬。在掌声中,夹杂著听众的高叫声,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刚才的演唱,实在太动人,是以整个歌剧院中,都响彻了“再来一次”的叫声。
已降的枣红丝绒幕,再度升起,伴奏的钢琴手,又携著乐谱走了出来,在钢琴前坐下。
歌唱家将手放在胸前,琴音一起,所有的呼声和掌声,一起静了下来。
嘹亮、动听的歌声和琴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声音,直到歌声完毕,掌声才又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演唱会,几乎每一首歌,都引起听众的狂热,要求再来一次,所以,当离开了歌剧院时,已是凌晨两时了。我并不热衷于古典艺术歌曲,但是像刚才那样,由第一流艺术家来演唱,我却也百听不厌。我相信白素一定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她挽著我离开的时候,面上那种神情,告诉我她心中在想些甚么。
我们随著人众,走出了门口,在我们前面是一对老年夫妇,那一对夫妇十分老,每人至少有八十岁;行动十分迟缓,两人都拄著拐杖,慢慢地向前走著。
他们也像是知道自己的行动太慢,会阻碍别人,所以他们在我们接近之际,便侧身让了一让,让我和白素先走过去。
我和白素虽在先走了过去,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也不便走得太快,因为那两个老人家实在太老,他们可能需要照顾。
我们放慢了脚步,那一双老夫妇就跟在我和白素两人的身后。
所以,我和白素,就可以听到他们低声的交谈,我们听得那位老先生道:“你看,我们前面的一对,多么年轻?唉,我们要仍是那样年轻就好了。”
那位老太太也叹了一声,道:“是啊,不知不觉间就老了,老得真快!”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我们的好心,反倒惹起了两位老人的伤感,我们看来还是走得快一点的好。
正当我们要加快脚步之际,忽然,我们又听到另一个的声音。
那是一个十分低沉的男人声音,听了令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之感,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穿著晚礼服的男人,双眼十分有神,他虽然不是望著我,但是仍然令我觉得他的眼光向我扫了过来,使我觉得那样看人家,是不礼貌的。
所以我立时转回头来,也就在那时,我听得那男人道:“两位嫌自己太老了么?”
“是啊,我们是太老了!”老先生回答。
那男人笑了起来:“老是十分可怕的,甚至比死还可怕,对不对?”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来。
那家伙竟然当著两个老年人讲那样的话,那实在太残忍了,这家伙一定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
然而,我还未曾回过头去,只听得那人又道:“如果我说,我能令两位恢复青春,你们是不是相信?”
那时,我和白素已走下了歌剧院大门口的石阶,我们只听得那一对老年夫妇发出了几下乾枯的笑声,不知道他们的真正反应如何。
当我们下了石阶之后,再回过头去看时,却见那男人已扶住了那一双老年人,进入了一辆很华贵的汽车,接著,车子便驶走了。
我呆了片刻,白素低声道:“刚才那男人,实在太无聊了!”
我苦笑著:“也很难说,那两个老人家,像是已被他说服了,恢复青春,哼!”
白素笑了起来:“你何必那么激动?”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那么激动,是以给白素一说,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一起上了车,回到了家中,自然在歌剧院门口所遇到的那件事,并不是甚么特别的事情,我和白素都早将它忘了。
一直到第三天,早上一打开报纸来,我一看到了那则新闻时,才突然呆了一呆,忙叫道:“素,你快来看,快过来看!”
白素还当发生甚么事情,连忙赶了过来,我指著报纸道:“你看!”
白素向报纸看了一眼,她也不禁呆住了。
报上登著一个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的照片,两人都已非常老了。
虽然说人在老了之后都是差不多的,但我们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得出,那两个老人,就是在歌剧院门口,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一对老年夫妇!
而在照片之旁的标题,却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本年来第九次老人失踪。殷商郭奎双亲神秘失踪。
新闻的内容说,这一双郭老夫妇,全是十分有学问的人,是早期的留学生,十分欣赏艺术,于两天前,去欣赏名歌唱家的演唱之后,便未曾回家,警方调查的结果,证明他们曾在歌剧院中,直至失踪,但是在离开歌剧院后,便音讯全无了!
新闻还说,像类似的神秘失踪,半年来已发生了九宗之多。
失踪的全是老年人,失踪之后,都一点结果也没有。这次失踪,是不是同一性质,以及何以会有那么多的老年人失踪,警方正在调查中云云。
在新闻之后还有失踪者儿子的谈话,说他们的双亲虽然已届八十高龄,但是行动还不需要人扶持等等。
我和白素看完了报纸,两人一起抬头起来,不约而同地叫道:“那个男人!”
白素又道:“快告诉警方,是那男人将他们带走的!”
我犹豫了一下:“通知警方?我们对那男人,也不能提供进一步的消息。”
白素道:“那辆汽车,你记得它的牌照么?”
“没有。我没有注意。”
“可是,我却注意过那汽车的款式,”白素说,“那是一九六五年的雪佛兰大型房车。”
我叹了一声:“像那样的汽车,全市至少有一千辆以上!”
“那也好的,警方至少可以缩少调查的范围,总比没有任何线索要好些!”
女人固执起来,真是连牛也不如。事实上,我不是不想通知警方,而是我知道,这种疑难案件,一定是落在杰克中校的手中。
而杰克中校是一个十分刚愎自用的人,人家向他提供线索,他不但不欢喜,而且还会生气的,但现在白素既然坚持著,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拿起了电话,拨了警局的号码。
等到有人接听之后,我便道:“我是市民,我有关于老人失踪的消息!”
警局接听电话的警官忙道:“请你等一等!”
我大约等了两分钟,便听到了杰克中校的声音,杰克中校道:“甚么人,有关老人的甚么消息?”我不愿他知道我是谁,是以我将声音略变得低些:“我是市民,我在那天听完演唱之后,见过那对老年夫妇。”
“好的,你叫甚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心中不禁十分光火,我向警方提供消息,警方有兴趣的却是我的姓名、住址,倒像我才是他们要找寻的人一样,我冷冷地道:“警官,你有兴趣的究竟是甚么,是我,还是我提供的消息?”
杰克中校闷哼了一声:“好,你有甚么消息?”
我道:“那一对老夫妇,和一个穿著黑色礼服的中年人一起离去,那中年人驾驶一辆一九六五年的大型雪佛兰房车,我知道的就是那么多!”
不等他再问甚么,我便立时放下了电话。
并不是我不肯和警方合作,事实上,我知道的,确然也只有那么多。
白素听我打完了电话,才去张罗早餐,我则仔细看看报纸,有一份报纸,将九次失踪,归纳在一起报导。九次失踪,一共有十四名老人不知去向,他们的年纪,都在七十五岁以上,甚至有一个八十七岁的老妇人。
这九次神秘的失踪,都有相似之处,老年人全是在公众场合之中露过面,然后便不知去向。最早的一宗,发生在四个月之前,一直到现在,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看完了报纸,心中只觉得十分奇怪,假定这九宗失踪案,全是那个相貌异特的中中人做的,那么,他的目的是甚么呢?
可以肯定,绝不是绑票,因为是绑票,必定继失踪而来的,就是恐吓勒索,绑票的目的是钱,而绝不是制造一些神秘的失踪。
那么,目的何在呢?
这的确是十分有趣的一个问题,暂时,我可以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在用完了早餐之后,我驾车离家,到了小郭的事务所,在他的办公室的门前敲了两下,推门而入,小郭见了我,连忙站了起来。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开门见山:“你对九次老年人的失踪,有甚么意见?”
小郭叹了一声:“一点主意也没有,其中有两宗,失踪者的子女,还是委托了我进行调查的,可是毫无头绪。”
我将在歌剧院门口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向小郭说了一遍,小郭紧蹙著眉:“那是甚么意思,那中年人究竟是甚么路数?”
我道:“我不知道。”
小郭突然一掌击在桌上:“我有一个办法了,你见过那中年人,又曾见他和那失踪者离去,你可以在报纸上登一段启事,表示你知道了他的阴谋,那么,他或者做贼心虚,会来找你!”我笑了起来:“小郭,你这办法倒想得好!”
小郭听出我是讲反话,他瞪著眼:“为甚么?”
我道:“你想想,那家伙已制造了十四人的失踪,他在乎多制造一个么?如果我一登那样的启事,我会有甚么结果?”
小郭仍然瞪著我:“你甚么时候变得怕事起来了?嗯?”
我毫不客气地回敬著他:“当我发现你已是大侦探的时候,我就变得胆小了!”
小郭给我讲得不好意思,笑了起来:“算了,算了,由我来刊登这段启事好了。”
我笑著,指著他的鼻尖:“你可得小心些,那人如果真来找你了,一定不是容易应付的人,你可别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小郭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离开了他的事务所,办了一些事,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我打开报纸,就看到小郭刊登的那段启事,小郭的启事拟得十分巧妙。先是一个标题:歌剧院前的活剧。
然后,他将歌剧院前发生的事,简略地叙述了一遍,最后道:“你不想自己的行为被世人所知,可以和我商量,我的电话是”
我不知道小郭刊登那样的启事,是不是有用,当天我也未曾去问他,第二天,我打了个电话到他的事务所,他却还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天,我再打电话去,小郭仍没有回来。
小郭也失踪了!
我连忙赶到小郭的事务所,已有警方人员在场,一个职员正在向警方人员提供资料,他道:“启事刊出之后,上午十时,郭先生就接到了电话,他十分高兴地走了出去,一去就未曾回来过。”
这时,一个女职员已拿著一卷录音带走了出来:“这就是那次电话的录音。”
小郭的事务所中十分紊乱,主持其事的警官并不认识,但是他看到我和其他工作人员很熟,所以以为我也是事务所中的工作人员,是以他也任由我听那卷录音带。
当录音带中的声音被播放出来的,我不禁苦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电话,有一个人,打电话来告诉小郭,说他看到了报上的启事,他约小郭在公园的荷花池旁见面,时间是十一时,就是如此而已。
但是我却一听就听出,在电话中约了小郭见面的那人的声音,正是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就是那个中年男子,在歌剧院前,对一对老年夫妇说,年老比死更来得可怕,又问那一对老年夫妇,是不是要恢复青春!
结果,那一对老年夫妇失踪了!
而现在,他约小郭见面,小郭也失踪了!
我知道小郭是一个十分机智的人,他能够成为一个著名的侦探,绝非幸致。他如果失踪,那证明著其中一定有著过人的曲折!
我看到那个警官仍是不断翻来覆去地在听著那卷录音带,我忍不住道:“为甚么还不派人到公园的荷花池旁,去察看一下?”
那警官反倒瞪了我一眼:“现在去察看还有甚么用?人也早已失踪了!”
我实在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是我还是强自按捺著自己,没有将“蠢材”两字,骂出口来。
我耐著性子:“你知道,郭先生的身手很不凡,他如果是被人绑架走的,那么一定会有一些甚么东西留下来,可以作为线索!”
我的话已讲得如此之明白,照说,那警官多少应该有点反应了。可是他却只向我瞪了瞪眼,嫌我多事。看到了这种情形,我自然也不再向下讲去,一个转身,出了小郭的事务所。
那警官不肯派人到那中年人和小郭约定的地方去察看,我实在没有必要去说服他,因为我自己也可以去。
虽然在那电话的录音中,那中年人并没有讲明是在哪一个公园,但是全市有大型荷花池的公园,只有一个,我驾车到了公园的附近,然后来到了荷花池的旁边,那是一大片草地。
在草地上,有十几个小孩子在玩耍,有好几对情侣,坐在长凳上。
古木参天,浓荫处处,公园中呈现著一片宁静。那荷花池相当大,荷叶浮在水面上,两个男孩子侧著头,站在池边,研究著如何才能捉到在荷叶上的那只青蛙。
我只知道小郭和那中年人约在荷花池边,却不知道他们会面的确定地点,所以我只能绕著荷花池,慢慢地向前走著。
我走得十分慢,因为我必须一面走,一面留意池边有没有可疑的地方,但是一切看来,都似乎十分正常,并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我一面走,一面心中在想,或许那警官是对的,人已失踪了,再到这里来看,有甚么用?如果失踪的情形,和那一双老年夫妇一样,那么,在歌剧院的门前,能找出甚么痕迹来?
我几乎有些后悔此行了!
但是,当我缓步到了一株大树之下时,我却改变了我的看法,我站在那株树前,我看到树下的草地曾被践踏过,而且留下的脚印,都不是孩子的脚印,而是成年人的。
看来,在大树下,至少有三个以上的成年人,曾剧烈挣扎过。
而引起我注意的,还不光是这一点,在树身上有好几条十分深的刻痕,那几道刻痕,显然是新近才刻上的,因为露在外面的木质还是洁白的。
那几道刻痕,特别引起我的注意,那是因为我知道小郭经常配戴的戒指,是有著一个十分尖锐的尖刺的。
他配戴那样的戒指,有多种多样的用途,像现在那样,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中,在树身上,留下刻痕,便是用途之一。
我已可以肯定,小郭是在这树下和那中年人见面的,而他的失踪,也百分之百,是暴力劫持的结果!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我的发现,算不了是甚么线索,是以我也难以想得出我下一步应该怎样,我紧蹙著眉,正是用心思索著。也许因为我实在想得太用心了,是以竟连得有人来到我的身后,我也不知道,直到我的腰际,被硬物顶住,我才陡地一震。
但是,我却已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了,因为我立即觉出,我腰际的是一柄手枪。接著,我便听得我背后的那人道:“卫先生,你最聪明的抉择,便是不要反抗,跟我们走,去见一个人。”
我吸了一口气:“你们认识我?”
“不认识,但是郭先生说,在他失踪后,你一定会来到他失踪的地方的,我们已等了你许久了,卫先生,等了很久了!”
我苦笑了一下,小郭的介绍真不错!那人继续道:“请你相信,我们一点恶意也没有,绝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郭先生也受著我们极好的招待,我们只是想请你去走一次,阐明一些事情。”
我耸了耸肩:“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抵在我腰际的手枪,阁下是不是介意移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