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多不好意思(1 / 1)

乱世立功在战场,盛世立功在钱粮。

眼下的大唐,无疑是华夏有史以来,最为繁盛的一个时代,国力空前强盛,社会经济空前繁荣,人口大幅度增长

杜甫曾有诗: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

开元时期的李隆基,说他是千古一帝,一点不过分。

但是他现在年纪大了,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辛苦奋斗了半辈子,想要停下来,享受一下自己的奋斗成果。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可惜的是,他没有分清楚国和家,享乐的小火苗刚刚燃起,就会有无数人给他添炭加柴,以至于眼下还未到天宝年间,聚敛集团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斗鸡场暗庄背后的老大,就是太府寺卿,看起来一表人才、品格高尚的杨慎矜,隋炀帝杨广的玄孙。

一开始,是因为李隆基花销太大,他挪用左右藏来补充李隆基的内库,以至于左右藏出现烂账,为了补上这笔烂账,他设立暗庄,由表弟王鉷主持,赢了的钱,全都补了左藏右藏。

这个情况,李隆基当然知道,而且不会觉得杨慎矜没有打理好太府寺,正相反,反而认为对方是个理财专家。

能搞到钱的人,在任何时期都是人才。

所以李琩如果今天能够在斗鸡上大赚一笔,其实说到头,还是赚的李隆基的钱,但是李隆基不会在乎,儿子可以花他的钱,但是不能惦记他的权。

含元殿的宴会与殿外广场的宴会,都已经开始,做为宫廷大宴的负责人,珍馐令忙前忙后,行色匆匆,反倒是李琩这个珍馐丞,坐在那里吃肉喝酒,与人谈笑正欢。

大唐每遇宫廷大宴,先奏坐部伎,再奏立部伎,然后就是舞马和散乐表演,最后是斗鸡。

下晌申时,含元殿内传出了丝竹之音。

坐部伎,顾名思义,坐在堂内演奏的乐部,表演规模较小,级别却很高,乐工皆戴平幘,衣绯大袖,每色十二。

乐器为琵琶、笙、铜鈸、笛子、拍板、竖箜篌、七弦琴、筚篥和排萧。

十一名乐工加一名歌者,此为伴奏,给谁伴奏呢,跳舞的。

李隆基钦点了《长寿乐》和《鸟歌万岁乐》,欣赏着那些正值妙龄、却舞技拔萃的舞者们表演,在殿内与一众大佬开怀畅饮,没有丝毫疲态。

有欣赏能力的人,自然听得出殿内奏乐之乐工,皆为当世最顶级的音乐艺术家。

马仙期击铜鈸,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就连笛艺第一人的宁王李宪,今天也拖着病躯,亲自下场了。

好一派盛世景象

领舞的女子今年二十八岁,名叫杨琬,是目前教坊内,最拔尖的,她身姿灵动,恰似蛟龙出水,美丽而充满力量的身体随着音乐摇曳生姿,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

可惜这些,李琩是看不到的,他这个座位的角度,只能看到平时座位挺靠前,今天很靠后的杨慎矜,这老小子正一脸沉醉的陶醉于其中,手掌跟随着节奏拍打在膝盖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袭靓丽的身影,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走出大殿侧门,去往公主席方向。

李琩望着那道身影,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他一直觉得,娶媳妇,就应该娶这样的,心善温婉,贤惠温柔,可惜这是太子的媳妇,而且历史上下场很惨。

太子妃韦氏的到来,诸公主起身相迎,不过韦妃最后却是坐在了咸宜身边,两人互相拉扯着对方衣袖,眼神顾盼流转,窃窃私语。

女人聊天就是这样,总给人一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

“功劳不能让外人占了,我家阿兄,精擅营造,你帮我劝劝十八郎,”

韦妃小声说完这句,竟还抬起头看了李琩一眼,笑靥生花,李琩赶忙避开,真是受不了这种眼神。

咸宜直接岔开话题道:

“张公家的二娘,还未嫁人,阿嫂请太子帮帮忙如何?”

韦妃一愣,心知对方在跟自己提要求,沉吟片刻后,道: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本无主意,我不敢答应你,不过会与太子说的。”

“那就等太子说了,咱们再说吧,”

咸宜从前,并不将韦妃放在眼里,如今兄长失势,对方又是太子妃,才显得好说话了一些,但想要彻底改变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不容易的。

她不希望李琩娶郭四娘,一个边将的女儿,什么身份,怎配得上自己的阿兄?

而张二娘就不一样了,人家能进含元殿,能在里面聆听圣人垂询。

韦妃本就不擅言辞,见咸宜固执,只能无奈起身,眼神幽怨的瞥了李琩一眼后,返回了殿内。

“我觉得不对劲啊,”

荣王李琬笑呵呵凑过来,颇为八卦道:“阿嫂总是观你这里,何故?”

李琩一脸无辜道:“阿嫂看谁都是这样。”

韦妃不擅做作,向来是表里如一,与她那个城府深沉的哥哥,简直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但有一个毛病,韦妃看谁都像是在抛媚眼,这是本性,绝对不是骚。

“她去找咸宜干什么?方才咸宜找你又是作何?”

荣王琬说完这句话之后,旋即潇洒一笑,道:

“不便说,就不必说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前身寿王与荣王琬之间,相处的还是不错的,主要是对方本性好,没有坏心眼,当年的三庶人之案,李琬也是唯一一个苦求李隆基收回成命的皇子,要知道他跟三庶人,其实并不熟。

有情有义四个字,在大唐皇室之中,是非常宝贵的一种品质,也很稀缺。所以李琩还是比较待见这个人的,何况自己做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于是坦诚道:

“刚才韦坚和李岫找我,是因为父皇给了我一件差事,在宫内修两座内库,他们都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噢明白了”

李琬对于李琩的坦诚并不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十八郎本就是一个实诚人。

被父母宠爱大的,性格当中的阴暗面,肯定不多。

“这些人啊”

荣王琬一脸无奈的摇头道:“也不知当年是谁开的头,如今这朝堂上,国事不积极,逢迎父皇,是一个比一个心急。”

他对储位是没有任何想法的,知道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早就想开了,现在唯一的不忿,就是没有自由。

不怕皇子玩物丧志,就怕皇子雄心壮志,他这个样子,最不容易被人关注到。

李琩凭借前身的记忆得知,当年的宰相宇文融被斗倒之后,李隆基对时任宰相裴光庭说过一句话:

“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贬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卿等何以佐朕?”

其实李隆基是在骂当时的官员,解决不了国家的财政问题,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继任的宰相几乎清一色都是以搞钱为目的。

他们与李林甫的区别在于,这些人是想着检括逃户、索阅田亩、改革税法来为国家提升收入,走的是正规路子,但是到了李林甫,性质就变了,聚敛集团开始生根发芽。

杨慎矜从李林甫身上学到了,韦坚也想学,王鉷更是巴不得有机会为圣人敛财。

临近傍晚的时候,李隆基的精神仍旧非常充沛,帝座迁出殿外,与群臣一起欣赏立部伎歌舞。

白天太阳太晒,就算有华盖遮挡,也不得劲,眼下夕阳西下,清风徐徐,正是时候。

李琩他们也得挪屁股,将座位移至广场,给圣人腾开地方。

这下子,王鉷有机会凑过来了。

“能得寿王青睐,下臣荣幸之至,”

首先是一句感谢的话,往常时候,王鉷并不将李琩放在眼里,但眼下不是需要倚仗人家吗?

李琩微微一笑,示意李琦帮他遮挡一下,好让王鉷能离得更近一些。

“多余的话,我不讲,希望我们这次能够通力合作,为圣人分忧,我对你并无所求,无需多虑。”

他还是决定选择王鉷,毕竟历史上这两座大库就是人家修的,这次还交给他,应该不会出问题。

落后李琩半个身位,跪坐在一旁的王鉷闻言点头道:

“寿王快人快语,臣并非背恩忘义之人,这份人情,它日必有回报。”

李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

“不必,我只问你,为圣人营造内库,该怎么建?”

“请寿王指点,”

怎么建,王鉷能不知道吗?全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长安,我管着户口随时能找到,你作为主持,将作寺的工匠也是随便抽调,修建一事,根本就不忧心。

“大!”

李琩道:“能建多大,建多大。”

“金玉之言!”王鉷一脸震惊的点了点头,表情就好像真的茅塞顿开一样:“下臣醍醐灌顶!”

李琩看在眼中,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他马上就可以离开十王宅,那么与王鉷保持良好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个人,早晚会出头,人家的心志太坚定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为圣人搞钱。

目标和方向都对了,成功就是早晚的事。

那么在对方尚未发迹的时候,建立交情,比发迹之后再打交道,区别会很大。

王鉷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已经将今晚斗鸡的暗箱操作给泄露出去,毕竟在这种事情上面,他一般不会跟儿子交流,只是嘱咐王准,好好驯养你的斗鸡。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上台面,所以正经事,从不会与儿子谈论。

太原王氏出身,却因为圣人喜好斗鸡,竟然将自己的嫡子往这个方向去培养,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狠人才能站得稳。

面对李琩有意的亲近,王鉷虽然心里疑惑,但也不以为意,这么大好处落头上,人家就算有什么要求,他也肯定会答应。

不过总得先表示一下,不然寿王中途变卦可就不妙了。

“寿王在安兴坊开府的事情,下臣已经听说了,府内一应家具器物,交由下臣来包办吧,”王鉷笑道。

这句话是抛砖引玉,暗示李琩,你大可放心,该有的好处我绝对少不了你,放心大胆的交给我就对了。

李琩故作一愣:

“那多不好意思”

太府寺管着的左右藏,是专贡朝廷开支,户部管着的,可是天下各州县的国库,掌天下户口井田之政令,凡徭赋职贡之方,经费赒给之筭,藏货赢储之准,悉以咨之。

王鉷稍微立个小项目,就能搞点钱。

眼下的朝堂,上奢下贪,这点缀着鲜花的开元盛世,其实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已经出现崩塌的苗头,安禄山不过是给大唐这辆下山的列车,猛踩了一脚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