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的千秋节,都是在兴庆宫办的,今年是在大明宫。
兴庆宫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坐落在长安城北,皇城以东,紧挨着长安的春明门,是三大内之一的南内,也是唯一一座位于皇城之外的宫城。
这地方以前叫兴庆坊,还有一个名字,五王宅。
所以这里被称为圣人潜邸,也就是继位之前的住所,后来改建成兴庆宫之后,李隆基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此听政。
而且他将宁王、薛王宅安置于兴庆宫东面的胜业坊,申王、岐王宅安置于西北面的安兴坊,以呈“环列宫侧”之局,彰显兄弟五人共居的格局。
实际上是监视。
李琩之所以可以大胆的常去宁王宅,一来这是养父,属于至亲,再者,处在皇帝的监视范围,所以李隆基不会计较。
那么问题来了,兴庆宫周边,只安置了四个王,早夭的隋王在长安没有宅邸,因为他是死在洛阳的。
李琩要嗣隋王,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房子,李隆基大概率会给他赐宅,但同样大概率,宅子不大。
李隆基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京兆尹裴耀卿带人奉上长安城舆图,由高力士与万年县令冯用之展开于大殿。
“安兴坊还有地方吗?”高力士望着对面的冯用之,询问道。
冯用之赶忙答道:
“回高将军,有的,太宗文皇帝时任太子少保户部尚书韩良宅,就在这里,其子颍川县公门下省侍中韩瑗当年获罪,降授振州刺史,卒于任上,此宅便被发卖,几经转手,如今空置无主,屋宅地契已归县府。”
裴耀卿听到高力士询问安兴坊,心知圣人很可能打算在此安置寿王,于是道:
“这片宅子不大,紧邻岐王宅与申王宅,眼下岐王与申王也没有立嗣,是不是”
他的意思是,这两位亲王,那可是与你共同成长的亲兄弟,你给老六立嗣,不给老二老四立,是不是不合适。
其实李隆基也想过了,单给李琩办,说闲话的太多,三个一起办,方体现他厚待兄弟,还可以掩人耳目。
申王,是老二李捴(zong),只有一个闺女,而且这个闺女十年前也死了,后来李隆基将老大李宪的五子李珣过继嗣申王,结果呢,李珣五年前也挂了,也是没有子孙。
岐王呢,就是老四李范,也叫李隆范,倒是有两个儿子,但是两个儿子先后也死了,目前无嗣。
两王宅,如今虽然无主,但有宫内派去的奴婢日夜打理,倒也没有荒废。
“以宁王四子李璹,嗣申王,授鸿胪员外卿,薛王(李隆业)四子李珍,嗣岐王,授宗正少卿,”李隆基淡淡道。
裴耀卿眉眼一抬,看向皇帝,下文呢?你儿子呢?怎么安排?
“敕令,皇十八子寿王琩,嗣隋王,于安兴坊立宅,授光禄寺珍馐丞。”
裴耀卿目瞪口呆
光禄寺下设珍馐署,掌供祭祀、朝会、宾客之庶羞,榛栗、脯脩、鱼盐、菱芡之名数,说白了,就是宫廷宴会的大堂经理。
珍馐署设令一人,正八品下,丞二人,正九品下,圣人竟然给亲儿子,来了一个九品官?
那个杨太真,把你迷成这样?
裴耀卿诧异的表情一闪即逝,心里琢磨着,虽然听说每次进食,就属寿王府进贡的佳肴为最,但也不能因为寿王擅烹饪,就让他去当个管厨子的啊?
事实上,李隆基在其他三个兄弟去世之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都派人将宫里的美食,给唯一还活着的宁王送过去。
而宁王呢,自然也会回馈,李琩在其中搭了把手,将后世的一些做饭经验加了进去,所以宁王府的“进食”最得李隆基欢心。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渐渐的所有亲王和公主都开始往宫内进贡美食,那时候武惠妃还没死,所以李琩希望自己妈吃好点,颇为用心,后来李隆基也吃厌了,下令停止进食,这才阻住了这股不良之风。
要知道,很多公主都是凭借进食,获得了皇帝赏赐的额外食邑,赚大发了。
放在以前,对于皇帝这样的安排,裴耀卿多少会耿直的谏言一下,但现在他也琢磨出味儿来了,皇帝不需要谏臣,不喜欢有人给他提意见。
我这一把老骨头,再顶撞圣人,恐怕京兆尹都保不住了。
五年前,李林甫刚刚将他和张九龄斗下来,就在朝会上说过一句话: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这句话的意思,你们看到仪仗中的骏马了没有,它敢乱叫,直接就让滚了,如今明主在上,你们不要学仪仗队的马。
当时有个铁头娃,门下省拾遗补阙杜琎,就头铁的给皇帝谏言,直接从中枢贬成了一个县令。
要知道,拾遗、补阙这两个职位,本来就是谏官,这都不能说话了。
珍馐丞这个官职给到李琩,伤害性与侮辱性,一样大。
十王宅这边,太子召集诸王,在少阳院见面。
以前的话,他不敢这么干,其他亲王有些也不是太将他当回事,毕竟是个窝囊太子。但是这次不同,十六个笼中鸟,有一个要自由了,就算太子不召集大家,他们也想碰个面聊一聊。
可惜太子的面子也不是很大,就来了十个人。
老大庆王李琮、老四棣王琰、老六荣王琬、十二郎仪王璲、十三郎颍王璬、十六郎永王璘、二十郎延王玢、二十二郎济王环
这其中,老大、老六、老十二,是同母兄弟,母为刘华妃,是李隆基后宫当中除了武惠妃之外,唯一生育一子以上的嫔妃(除去夭折)。
“父皇已派中官知会我了,中书门下正在草拟诏书,十八郎继嗣隋王已是事实,”太子李绍叹息道:“诸位兄弟怎么看?”
老大庆王李琮脸色难看道:“于何处赐宅?”
最早从太子这里知道消息的永王璘冷哼道:
“还能是哪?安兴坊,以前韩瑗那破落宅子,与李琩一同立嗣的,还有李璹和李珍,分嗣申王和岐王,食邑没有从前的五千户了,削为两千户,李琩的寿王食邑归档宗正寺,另给一千户,好像在同州的河西与韩城。”
同州就是以前的冯翊郡,就在京兆府东边,与河东的蒲州,隔着一条黄河。
眼下的大唐还是州县两级制,不过历史上天宝元年,李隆基又复旧制,改为郡县二级制。
“奏疏是宁王上的,但背后肯定是十八郎的意思,这小子每天可没少往宁王府跑,”老六荣王琬咧嘴笑道:
“亲王都不要了,宁肯当个嗣王,十八郎好魄力啊。”
“怎么?你羡慕了?”老十二仪王璲打趣道。
他们这一次的商议,身边的下人全都遣出去了,没有内侍监视,门外也不会有人偷听,所以老六荣王琬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我是真羡慕,别说你们不羡慕啊,我不信。”
太子李绍摆手道:
“别说这种置气话,父皇设十六王宅,供我等安居,旨在你我兄弟和睦,不可妄加联想,十八郎虽然继嗣出去,但仍旧是我等手足,今后相处,仍要像从前一般。”
“呵呵”老大庆王李琮冷哼道:
“还相处什么?人家好不容易出去了,还会回来吗?以后见面,多是在宫廷宴会,人家已经不会跟咱们坐一块了,这件事,说难听一点,是大宗嗣小宗,事实上呢,是李琩不认父皇了,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他这么一开头,这十六王宅,恐怕会有人效仿啊。”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赞成李琮的说法,试问,谁不想离开这鬼地方呢?只是没有想到办法,也没有李琩那份魄力。
太子李绍闻言,脸色愈发凝重。
是的,老大说的没错,十六个亲王里面,像李琩一样对权利没有兴趣的,不在少数,原因很简单,被圈禁的时间太久了,丧失了锐气,身边诸多兄弟,哪个不是骄奢浮华,只图享乐之辈。
也就只剩下自己,还惦记着祖宗江山社稷,牵挂着国事政务。
“诸位兄弟听我一言,”永王璘起身道:
“方才长兄说的没错,必是李琩在背后怂恿宁王,才上的这道奏疏,父皇是被蒙蔽了,咱们得说话呀,好让父皇知晓。”
“行!”老大李琮阴阳怪气道:“十六郎先上奏疏,我等随后便上。”
李璘一愣,望着大家看向自己的那一道道轻蔑眼神,心知说错话了,沮丧的一屁股坐下,不吭声了。
“哼!”老六荣王琬冷笑道:
“骨肉相残这种事,我是不打算掺和的,也不想见到,各有各的路走,十八郎既然这么选择了,那是人家的事,我们要担心的,是这里将来会发生什么?还会不会有谁,再琢磨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离开这里。”
说罢,只见他一拳捣在长几上,脸色忿然。
他这是发泄,自己的亲儿子住在百孙院,虽也能时常见面,但终究与生活在一起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亲爹李隆基不仅剥夺了他们的自由,还剥夺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天伦之乐。
所以老六荣王琬,是真心羡慕李琩,甚至希望李琩出去之后,过的更好,别像自己一样,皇亲贵胄形同囚犯。
“好了好了,你们也不用乱猜,”二十二郎济王环道:
“谁怂恿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八哥今后不是父皇的儿子了,而是侄子,我猜呀,说不定有一门亲事,还在等着他呢。”
“你这话,才算是说明白了,”太子李绍点头道:
“有些事情本不是我们能谈论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十八郎这件事,今后不会再发生,你们也别想着学他,终是兄弟一场,大家备一份礼物吧,以作送别。”
他们想学李琩,也学不了啊,媳妇又没有被亲爹抢走。
“我没有钱,”老大李琮起身,呵呵一笑:“有,也不会送给一个珍馐丞。”
“哈哈!”永王璘笑着附和道:
“正一品的亲王成了从一品,朔方节度使成了珍馐丞,他这几年也真是不走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