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卫室里坐了没多长时间,队长就接到厂办允许放行的电话,又找了个保卫员,让他带着陈凡他们进去。
陈凡一行人跟着保卫员,在厂区里兜兜转转。
后面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早已经目瞪口呆,不停打量一座座高大的厂房,亏得前面有保卫员带路,否则早就有工人出面询问了。
等到了行政大楼,随后经过查验介绍信、安全检查,才终于在一间会议室见到云湖机械厂的厂长。
杨厂长大约50多岁,见到陈凡的第一眼,就红了眼眶,猛地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热泪盈眶地上下打量他,说道,“像、真像,跟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陈凡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神特么一模一样,昨天他也见过照片的好吧,顶多只能算脸型相似,……好吧,和后世的韩国选美差不多,脸型一样,然后五官都整得很好看,也就距离一模一样不远了。
杨厂长拉着陈凡到沙发上坐下,目中完全没有其他人,一个劲地跟他聊以前的往事。
还说道,“公安说你失忆了,我跟你多聊点以前的事,应该可以帮助你回忆些什么。
还有你家里的物品,在我恢复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整理出来,那些衣物、家具当时都被人瓜分干净,我想尽办法,也没能找回来,只能将没人要的书籍资料收拢,现在都在我家里放着,等一下就给你送过来。”
他说着掏出手绢擦了擦脸,强忍着激动的心情,感慨地说道,“你父母是被我牵连的,以前搞生产的时候,他们都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对世事不闻不问。
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想着能把厂子的生产做好,把技术做起来,不受外国技术的钳制。
却没想到无意中得罪了小人,后来蒙冤受屈,被撤职调离。
我离开机械厂之后,你父母也受到牵连,很快就被人冤枉,撤职接受调查,再然后……”
他一个劲地摇头哀叹,低着头痛苦不已。
旁边安全等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同身受,一个个唉声叹气。
陈凡虽然表情也满脸沉痛,可是以他的眼力,明显能察觉到这位杨厂长有表演的痕迹。
倒不是说杨厂长的话是假的,这些都是能公开查证的事情,他要是敢说假话,无异于自取其辱。
只不过,事情是真的,情绪却可以造假。
以他堂堂一个处级单位的领导,不至于真情流露到在晚辈面前痛哭流涕吧?!
但是陈凡没证据,也只能表情沉痛地配合表演。
心里则在默默盘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一个领导算计的?
想来想去,好像也就一个作家身份值得被他利用。
经过十年的沉寂之后,用“极限反弹”可以来形容文人的地位。
其实这个时间段还算好的,等再过三四年,别说全国都有名,哪怕只是在地级刊物上发表过文章,也足以让周围的人高看一等,人人都要喊一声“作家”!
若是能把陈凡招到机械厂,杨厂长自然有办法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无论是攀附领导、还是争取群众基础,他都能得到极大的好处。
另外,善待故人之子,还能为他自己沽誉买直,付出的无非是一点演技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好一番情绪宣泄后,杨厂长才拉着陈凡的手说道,“伱父亲以前是负责科研工作的主任,母亲也是技术部负责翻译工作的副主任,都是干部级别。
翻案之后,厂里重新核算了他们的工资,还有抚恤金,以及当初研发出汽车零部件等多种产品的奖金,一共是6000多元。
昨天我接到你们卢家湾大队书记打来的电话,就让财务科把钱准备好,待会儿我给你写个条子,你直接去财务科把钱领出来就行。
另外还有你父母以前存在银行的存款,也有6000多元,那存折虽然已经遗失,但我去银行问过,银行里还有存根,只是按照规定,只有合法继承人才有资格去取。
回头我给你开一封介绍信,证明你的身份,你拿着去银行,就可以取钱。”
陈凡一听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这个钱我不能要。”
他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遗产等着他。
补发的工资、奖金和抚恤金一起6000多,以前的存款又是6000多,看上去很不可思议,不过以两个科级干部的收入、又不怎么花钱的情况下,这笔数字也还算合理。
只是这钱他真不敢要。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啊,这钱根本就不是属于他的。而且他又不是很缺钱的人,何必非要去拿这笔钱呢?!
即便到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可他话里话外,还是一副没有接受的样子,哪怕提起“自己”的父母,说的也是“陈凡”的父母,以此划清界限。
这边口口声声不认,那边转头就去取钱,有点尴尬啊。
杨厂长还要说话,陈凡赶紧转移话题,“是这样,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去拜祭一下……呃、父母,麻烦您找个人带我过去就行。”
看着陈凡,杨厂长满脸欣慰地指了指他,“你呀,和你父母亲一模一样,都是重义轻财的人。”
他又站起来说道,“你确实应该去拜祭一下,这些年拜祭的人也有不少,但是你不一样,看到你过去,他们一定很开心。”
陈凡尴尬地笑了笑,还想说随便找个人带着去就行,可杨厂长已经往外走,他也就只能跟上。
安全几人相视一眼,赶紧跟着往外走去。
厂长亲自出马,自然不会走着去,厂办安排了3辆小轿车,又有工会主席亲自陪同,带了一些东西,便直奔郊区云湖公墓。
到了墓地,杨厂长加快脚步在前面引路,走到一座坟墓前才停下。
陈凡见他对这里似乎十分熟悉的样子,心里对他的偏见也有了一点扭转。
不管这位杨厂长有没有算计自己,最起码他对去世的那两位,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否则的话,即便他提前探过路,也不会对这条路线如此熟悉。
站在墓前,杨厂长正准备去帮陈凡摆放祭品,黄莺几人立刻抢先一步,从布袋里掏出一样样东西。
有陈凡亲自酿的酒、刘丹下厨做的几道菜,甚至还有柑橘、柿子和冬枣等几种水果。
陈凡看到杨厂长异样的眼神,故作无奈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我带的学生,非要跟过来表表孝心。”
学生?谁家学生是这样子?
杨厂长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随即转头看着墓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就跟你简单说说。他们原来的墓地在一个村子里,是原来车间几位工友帮忙处理的,当时你还在,他们都对你有很深的印象。
我恢复原职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他们,把你父母的坟迁到了这里,之前就是合葬,所以这个也是合葬。
以后你要祭拜就来这里吧。”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这里小路太多,位置不好找,你要是找不到,就来找我,我带你过来。”
陈凡轻轻点头,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记得杨厂长的话,还是记得这个地方。
杨厂长也没在意,反正心意表达到位就行。
在一年多以前,那啥还没结束的时候,这种很正式的祭拜是没有的!
即便是在非常偏僻的小山村,也有过十年不曾祭祖的历史。就连许多宗祠、庙宇都被捣毁,里面的神像被劈成碎片烧掉。这种上坟更不可能有。
可是就从去年开始,没有任何人组织,也没有任何人通知,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从一位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开始,他们提着小竹篮,带一小块腊肉、一点草果、一小壶酒,牵着家里的小娃娃,去给先祖扫墓。
差不多是一夜之间,这种“旧习俗”便在全国范围内恢复。
所以此时陈凡拜祭,也就按照那套旧礼。
点一炷香,摆放祭品,再拿出好大一袋黄色且粗糙的纸钱,在坟前点燃。
黄莺她们在坟前烧纸,张文良从布袋里拿出一小把铲子,走过来递给陈凡,“给坟上添点土吧。”
陈凡点点头,接过铲子,到附近的坎上挖了几块土过来,堆在坟头上,最后一铲子土下面,压了一张纸钱。
等所有纸钱都全部烧完,安全又拿出一挂鞭炮,拆开后绕着坟头摆放好。
等所有人都依次磕完头走远,他才跪在墓碑前拜了几拜,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叔叔阿姨保佑,你家小子有出息了,不仅自己本事大,还带出好多优秀的学生,你们要保佑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说完之后,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女生,心里泛起了嘀咕,最后还是闭嘴。
算了,这种私事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万一人家父母就喜欢看到这种场面呢。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走到墓碑后面,伸出烟凑到鞭炮的引信上,随后撒腿就跑。
几秒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回荡在公墓上空,越传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