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上午,去大伯家、蒋耘家送过节礼,并给竹陂先生陈靖也送了礼。八月十三日上午,到吕家镇,翻墙而入,给自己的老师吕端送去节礼,留饭。
当日下午,县祝衙门发福利。
周昂分到了茶叶二斤、福绸一匹、素绢一匹、衣帽两套、靴子两双、醴阳春酒两瓮、果酒两瓮、私酿两瓮、米一石、白面二十斤、各色干货二十斤、炭一百斤、活鸡四只、活鸭四只、鹅两只、羊一只。
另外,报国寺特意送来的烧猪肉,周昂也分了大约五六十斤。
据说周昂领的,是仅次于县祝高靖的那一档,只有杜仪跟他相同,其他人都要稍次之。
陆春生也分到了一点节礼,但份量比周昂少了太多,大多集中在米面鸡鸭上,绸和绢什么的,总之值钱的那些,就都没他的份儿。
但对他来说,已经是这辈子第一次的重大收获了。
陆春生使了车来,把两人的东西装了足足的一大车才拉走。
为防市井议论,还特意在车子上蒙了一层布,以稍作遮掩。
八月十四日,衙门里正式休沐。
上午时候,送礼的人来了好几拨。
大兄周晔带着嫂子,并一双小儿女,过来给周蔡氏请安、送节礼,蒋耘蒋伯道夫妇亲自登门,问安、送礼,卫慈来送了一扎上好的新纸,另有吃食点心若干,亦如此前方骏那般,升堂拜母。这是极亲近的表示。随后,陈翻带着远比周昂送给他父亲陈靖更重的礼,前来回拜,亦升堂拜母……
时人重三节,即春节、端午、中秋,至少在大唐,每个节的主题都毫无疑问是团圆。
因此,节礼要送,但送罢节礼问过安,却并不留饭,大家都很默契地把接下来的三天时间,留给自己的亲人。
你要说中秋节啊,好不容易放假休沐了,咱哥几个最近都忙,趁这两天聚一起喝点小酒吧——那是不行的,你邀请人家,人家说不定会嘲笑你。
重大节日,固然要走亲访友、互道安康,但却绝不是朋友相聚喝大酒的时候。
那么重要的节日,你难道要喝得醉醺醺的,以一副丑态来陪伴家人么?
在这个年代、在大唐,这是会被嘲笑的。
所以,就算是过自己老师家里送礼被留饭,周昂也只是陪老爷子略饮几杯,却也并不多喝,只是与老爷子约定了,八月十六日要过来陪他喝酒。
这是周昂穿越以来,第一次过这个世界的中秋节。
因此,他本人本就比较看重。
而对于整个周氏来说,最近半年整个家庭的境况近乎于一步登天,从春天时候的贫苦无告,到现在大宅得住,生活安康,自然是值得大大庆贺的。
即便是对于从属于周氏的陆进一家来说,自从他们这个小家重新回到周家的羽翼之下,也颇觉生活安稳之中稳步向前。
与母亲妹妹商议过后,大家一致同意,决定不再去大伯家过节了,要自己小一家人,过个独立的中秋。
于是在节前,周蔡氏和陆袁氏一起动手,做了不少有趣的吃食,部分让周昂拿去做节礼送出去,剩下部分,被周子和偷吃了不少,但留下来的也还不少,等到中秋节当日再做一些即时的餐馔,配上别人送来的节礼中也是花样繁多的美味吃食,也足可以称得上丰盛二字了。
中秋当日的上午,陆春生使车,周昂与周蔡氏、周子和一道,坐车去到周昂的大伯家里,不但给大伯周安夫妇问安,同时还把自己从衙门分到的福利,又狠狠地装了一大堆送过去。
在周昂看来,这不止是这个年代倡导的家庭观念亲族观念的问题,这同样也是他心目中的知恩图报的问题。
当天晚上,两家共六口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闲话赏月,居中不免回忆过去畅想未来,待到兴尽,各自归房之时,每个人都获得了自己需要的那份满足感、幸福感和皈依感——或许,这才正是节日的意义之所在。
周子和说:报国寺的烧猪肉最好吃。
…………
同是中秋月圆之夜。
杜府,偏院。
杜苏正独自一人凭窗赏月。
此刻外头自然是正热热闹闹的阖家团圆,但杜氏家主杜冕对自己女儿当日的离家出走勃然大怒,自她回来之后,不但下令圈禁,连院子都不许出,并且赶上中秋这样阖家团圆的节日,他也仍是不改禁令,早上杜苏表示要去给爹娘磕头问安,消息传到杜冕那里,便被他这位杜氏主人一言斥回:她心中何曾有家!
于是,午后有人送了些厨上收拾出来的吃食点心过来,到了晚上,照例的菜肴也略丰盛了些,却也仅止于此了。
这一次杜氏家族的阖家团圆,杜苏被拒绝在外。
一直到中午,女孩子都显得有些伤心,不过到了下午时候,她的心情已经明显开始好转了,傍晚时候,她的亲生母亲——杜冕的一个妾室——还特意偷偷跑过来,好歹跟她见了一面,安抚了她一些话。
那些话,都是这个年代女子们之间的老生常谈,比如“你父亲既然拿了主意,你也只好听命,又能如何?”,比如“咱们女人家,可不就都是如此这般过来的么?”,再比如“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等等之类。
于此时的杜苏而言,这实在也算不上是什么安慰。
若在以前,她一个深闺女子,毕竟见识有限,就算心里并不赞同,却也很难清楚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目标,是以大多都是沉默受之罢了。
而到了现在,她自己心里有了计较,素来的性子,却也让她并不急于反驳什么,反倒是带着笑容听母亲唠叨一番,甚至还主动安慰了她几句。
等到用过了晚饭,她便把身边唯一一个伺候的熟人,侍女小红,也给赶出房去,只自己坐在窗前,打开窗户,看着外头亮堂堂的月色,独自发呆。
心里的计划已有许多,若在过去,她会自觉定已圆满无缺,但现如今,她却知道,自己的计划肯定是漏洞百出,在现实面前,想必根本就经不起轻轻一碰。
但她并不着急。
按照她的计划,自己需要稳定一小段时间,待父亲怒气消去,自己初步恢复一点自由,便应当想办法与外面的人取得联系——这个人,当然就是她心目中非君不嫁的情郎周昂——然后,才能徐图其它。
此时中秋对月,耳中听着隐隐传来的外面的喧嚣,感受着独自一人的孤寂,她的情绪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
哪怕是再有主见,有目标有理想,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而已。
她长到那么大,还从来没有一次真正的离开过家。
所以可想而知,当这样重要的一个节日里,过去她自己也总是那亲亲热热的一堆人中的一个,甚至是被捧在掌心的一个,现如今却被圈禁在这样一个小跨院里,被隔离在这个家的外面,她的心情,实在是不可能好的起来。
但她并没有哭。
她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外间那模糊传来的热闹响动,脑海中一时回想起往昔的热闹,一时又不由想到那个沐浴在晨光中的高大俊朗的人。
时而心中酸涩孤寂,时而又觉心甜如蜜,觉前景万丈光芒。
她就这样呆呆地,连坐的姿势都没变,不知不觉月影近中,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侧耳去听,却发现连外间那模糊传来的热闹,都已经是散了,而自己的身体因为久坐,似乎腿脚都有些麻木。
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以手撑案,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她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小姐一人枯坐,时而叹息,莫非是在感慨天命不公,明明如花美貌,怎奈却是妾生庶女么?”
这话一出,杜苏耸然一惊。
她猛地回头看过去——此前她要赏月孤情,不止赶了侍女小红去偏房,甚至还特意吹熄了所有的蜡烛,此时看去,自己身处月色之下,房间内却是暗幢幢的,什么都看不清——“谁?谁在那里说话?”她道。
有低笑声传来。
忽然一下,房间内的四五盏蜡烛同时亮起,一时间明光大放。
杜苏惊得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正好抵在窗前小案上。眼睛闪躲片刻,她才真的扭头去看,却见一中年妇人正面带笑意,立在房中。
她愣了片刻,“方嬷嬷?你怎么……你……”
这中年妇人姓方,自她记事起,便已在府中差遣,此前甚至被分到她的房下粗使,在她的院子里呆了足有四五年的光景,直到去年,才被调派他处。
而他们杜氏家里虽然门第不小,却毕竟只是地方士绅,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就算是父母再怎么看重,院子里使唤的下人也是有限,是以相处多年,她与这方嬷嬷还是比较熟悉的——她此前与这方嬷嬷的关系,甚至相当不错。
此时闻言,那方嬷嬷道:“小姐勿忧,勿怕!我绝无害你之心!”
顿了顿,她道:“只因当年你祖父曾救我一命,我立誓要为你们杜氏效命二十年,庇护你家安宁,以偿恩德。现如今,眼看二十年之期将至,我马上要走了,却唯独对你放心不下,是以,临走之前特来见你。”
“小姐,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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