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门外这人并没有柴房的钥匙,只是在门口晃了一圈,尝试推了下门便离开了。
绳子是由虎子绑的,相比于在他眼里弱女子的花怜来说,满川手臂和手腕已经勒出了一条浅浅的红印,他松开绳索,握了握手腕,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边。
透过门之间的缝隙逡巡一圈,确定没人才在柴房里翻动。
柴房没有木窗,屋里除了干草就是木柴,还有一把搁在墙角的砍刀,木制的握柄积攒了一层土灰,刀边生起一大圈的黄锈。
以防被搜身,满川并未将其带在身上,花怜窝在草垛上,稍稍背过身将手伸入衣领内,满川听见声响回头瞧了一眼,无意间瞥见傀儡颈下泄露出的莹白肉色,眼神一慌急忙扭过头去。
胸脯鼓鼓,却并非实物,花怜掏出芥子袋讨好般的递给了满川,手指纤细勾着袋子的细绳,像极了几十年前满川见过的观音像。
佛法之事讲述不明,满川如今凡人之躯,险些陷入旧事之中,花怜见他面色不对,跳下草垛走了两步推他,声音低低,怕惊了苍穹里隐着的几颗星子,“表哥——”
眼前一定,满川惊醒过来,剑修本警惕机敏,花怜这一触碰似乎戳破了他拨不开的云雾,他反手攥住细白手腕,那腕子堪比易折的花柳,又生的雪白,若是旁人瞧见便是触碰都小心翼翼,哪敢如此粗鲁毫不留情。
偏生花怜只是被他扯动了一步,面无异色,只咿了一声似是不解。
待到反应过来,满川已将她手腕松开,眉间皱起一望山峦的将芥子袋取在手中。
“无碍。”
向来毫无波澜的剑修面上无事,只有他自己知晓心中起了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他在金丹已有百余年,如今因傀儡造的境界松动,实在难以想象。
只不过如今凡人之躯,即便有所感悟却也无用,现在已成如此定局,三尺之地谜点颇多,重峦叠嶂瞧不清楚,离出口开启还有小半月,他虽有芥子袋但也不能万分保证自己毫发无损,若是任由此地居民动作,将他送至魇兽洞口却也不是一线生机。
合欢镜毫无突破口所寻,那井中合欢花瞧的仔细,倒是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花怜见他拿着芥子袋也并无动作,却也不敢像刚才般去触碰他,如今她虽是傀儡,却也因满川有一线生机,不求能过普通生活,但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满川是她唯一的突破口,这也是为何她处处讨好他的原因。
至少他不坏,皎皎君子,除了冷情些,倒也没什么不好。
若想这村里的人放松警惕,假装被俘扔到魇兽洞口也不枉是一种法子。
满川再三思索,齐麟如今不知去向,他从来不怀疑齐麟来这地方的缘由,三尺之地,争夺的大概也只有合欢镜了。
如今他被绑,齐麟势必也将对他的警惕性降到最低,到时他下了山去寻镜也会容易些。
但……
他望向了花怜,若是方才在柴房没听错的话,他们打算将花怜送与花神,花神……
三尺之地的花神——
合欢花罢!
面前的人滚动着喉结,看了她好一会又别了过去,抿着的唇间溢出一口热息。
若是,若是花怜被送至这村里万般掩藏着的地方,那合欢镜所在之地……反正她只是傀儡,也只是傀儡而已。
不用呼吸,不用进食,她根本没有生命。
她是最佳人选,又何必犹豫。
怔愣之际,花怜从芥子袋中取了一物,打开盖子,无名指的指腹沾染了薄薄的一层半透明药膏,往上掀开他的袖口,将散发淡淡药味的指腹在手腕红印上抹了一层,动作轻柔的像蝴蝶展翅,最后还凑过去吹了一口。
她的动作无异于一盆热水浇在了万年寒冰上,刺啦——
还能听见外层冰块融化的清脆声响。
药膏并未涂完,剑修冷下脸色将袖口遮挡红印,挥袖负在身后,手掌握拳,“我无碍。”
花怜盖上盖子,点了点头将其塞进了芥子袋。
饲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凑近些吸了口饱满的精气,做小伏低般捂着嘴打了个嗝。
半晌无言,满川喉间堵了口气,一句话也说的缓慢,像是难以撬开的蚌壳,“你将……”
身高缘故让站得近的花怜需要昂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碰了碰嘴唇,凉薄的就像此刻他吐出的话,毫无情感,“你要听我的话,将那合欢镜取来。”
突破了开头的难以启齿,之后的便简单许多了。
花怜的包袱比满川轻多了,她又不是人,献给花神难不成会灰飞烟灭?
她应得毫不犹豫,“好。”
满川捡起绳子给她绑好,他自己也绕了几圈,抓着尾端藏在袖中看不出端倪来。
这一晚,花怜在得知接下来几天都可能没得饭吃的时候使劲儿在满川怀里贴着,青年也不恼,只是紧绷着下颌线条闭眼休憩,每当花怜睡着要从他怀里掉出去的时候伸手捞了一把,摆正她的动作。
天还没亮,门口十米外的地方响起了第一声锣鼓,脚步声繁多,说话声嘈杂的宛如一月一次的集市,满川猛然睁开眼将绳子系好,花怜半梦半醒中面上有热气拂过,青年声音清冷,“记住我说的话。”
花怜再打瞌睡也醒了,她还有些发怔的应着,门外的锁一阵叮铃响,再睁眼一看,一堆人披着曦光蜂拥而至,那架势好似在仇视被抓尖了尖夫银妇(敏感词代替),撸起袖子,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浸猪笼。
她在满川的怀里瑟缩了一下,有人盯着她骂咧着,“妖怪!”
满川努力遮挡住她不给外人瞧,不同于单独面对她时的清冷,“怜儿不怕。”
声音温润入喉。
花怜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听了那句妖怪后心口发闷,明明只是傀儡而已,哪来那么多感同身受。
唐俊目露鄙夷,“果然是一伙的。”
站在最前的村长抬了抬下巴,身边最近的虎子走过去便拉他。
“怪就怪你自己来这里,”虎子也被人群的气氛搅得理所当然起来,一把将满川扛在肩上,“自身难保了还谈情说爱呢?”
“喂了魇兽这是你的福分。”
“也不晓得几口就没了,这书生估计要受点罪。”
混在人群的芸娘一言不发,她穿着最素的衣裳,发钗也没戴,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望着被抗走的满川,直至消失,她心悦的青年也没能瞧她一眼。
芸娘咬着牙望着一直被青年凝视的花怜,一头银发即便是如此也并无半点凌乱,她坐了起来,呜咽了两声,配合的嘶哑着喊了句表哥。
“还是表哥表妹呢,我还以为这书生被山上的精怪迷了眼。”
“可不是,不过男人不就是喜欢这种楚楚可怜的调调吗,你瞧芸娘……”
站在后面的两个妇人毫不顾忌的打量着芸娘,嘴里嘀咕着不停,“屁股瘪的怎么生儿子,要我也瞧不上,二十几岁的老姑娘,长得也不见多漂亮。”
“听说这次本来村长定的她去,结果走运多了个外人……替了她才没闹大。”
“昨晚那动静,隔老远我都听见了。”
芸娘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妇人眼神躲闪,嘀咕了两句才住口。
“杜家的。”村长喊了一名,杜氏正拍着芸娘的手示意她不必和她们计较,这头应了一声,走近了过去。
“村长。”
枯槁的手颤巍巍的抬起,食指指向花怜,“花神之事不可再拖,你同芸娘替她裁一身嫁衣,好好打扮,村里架起酒席,明日子时一到,寻几个青年小伙抬轿送与花神。”
花怜呜咽着不说话。
“又能安稳五年了,我还记得五年前月娘跑得那回,差点没寻着人。”
“你还别说,月娘瞧着可听话,跑得时候比兔子还快,要不是虎子报信,花神收不到新娘指定要发怒。”
“那可是花神,发怒起来我们整个村都要没,她可真狠心,枉我平日对她那么好,还好抓住了。”
聊天的人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她们看热闹般左侧头右瞧瞧的,杜氏捉住花怜的胳膊,温热的触感却有些违和,她仔细瞧了花怜的面容,见她面容柔弱,眼神惧怕,倒是没想太多。
等花怜被换了一个房间关着的时候,她的衣裳完全的被身体的凉意降下温来,表面残留的温度消失不见。
满川给予她的温度并不能保持太久,但也并不需要担心。
如今有现成的替身去死,谁又会怀疑她不是人。
上一回她吸饱了精气坚持了三天,听他们的对话就在明天晚上将她嫁过去,那时她还能动弹,倒也不用忧虑。
一山林隐秘处,虎子小心地将长至人高的野草挥开,他沿着记忆里的小路往深处走去。
他向来有些胆小,今日又是阴气沉沉的灰幕,山林里时而响起虫鸣,仔细一听又好似蛇蝎在地上游爬的窸窣响,左瞧右看,虎子提着心迈着步子扛着满川往洞口赶。
他内心焦急,脚下的石头也没瞧见,右脚一滑他惊呼一声,差点一个趔趄将肩上的人扔出去。
周围并没有人,他呸了两口站起身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不到一刻的时间,他瞧见了不远处的风景,一颗三人难以合抱的大树底下摆了些牛羊尸体,他松了口气,几步跑过去将人拴在洞口,确定他跑不了才离开。
一只蝎子从草里钻出,尾刺闪着毒光。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