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镇长街上风声呼啸。
“稍后动手,是先施展符法还是先用火器?”
“谢师叔绘制的五雷符威力自不必说,只是不知能否轰杀这受朝廷册封的正神!”
“还是用火器!子弹可不认什么正神,管叫他魂飞魄散!”
张牧之想起前世军阀割据年间,有个大帅以炮火轰炸龙王庙,威胁龙王降雨之事。
当时末法之世将至,东海龙王爷纵使显圣不易,也要在火器胁迫之下降下雨水。
虽说自家火器不如大炮,但这区区阴魂受封而成的城隍,还能比得上东海龙王?
张牧之虽然持止杀戒,却不是迂腐之辈,只当这城隍是个心怀恶意的鬼物。
道士杀鬼,那能叫杀生?
江宁城隍刚要让阴差拿下这修为浅薄的小道士,突然一愣。
“怎地这泼道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城隍爷生前只是个姓周的捕头,侥幸得了民望,又恰逢明太祖分封天下城隍神,机缘巧合之下坐了江宁城隍之位。
他生前便惯会察言观色,自然瞧见张牧之隐藏的兴奋。
“原来是个藏拙的!不安好心想诓骗我先动手!”
城隍神想到此处,又放下车帘,坐回车里。
典吏、县尉这文武二判官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旦城隍爷吩咐动手,他二人便要开溜。
这二人生前便是江宁县衙中的典吏、县尉,还算是周捕头的上司。
周捕头做城隍后又把他俩征召为属下阴神,这岂不是以下犯上?
这两位可不愿意陪城隍爷送命。
县尉和典吏相互相视一笑:
“这捕头城隍也是昏了头要找死,想要对龙虎山道士动手!”
“我早知道这厮是个软骨头,这不是缩了回去?”
两判官在半空朝张牧之赔笑拱手,而后又转身朝车里的城隍神拍马屁。
“老爷果然慈悲,不计较这道士冲撞法驾的罪过!”
“老爷就当卖龙虎山天师府一個面子吧!”
城隍神在车里想起那道士双目中的雷霆光芒以及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态,心中隐隐有些后怕!
“这道士也是个心里藏奸的!”
又听见车帘外典吏、县尉二神的话,城隍神面色微微缓和:“起驾!”
众阴差重排仪仗,安抚好拉车的鬼马,再度前行,不一会儿便去的远了。
风声止歇,街上众人议论纷纷。
张牧之向一名中年路人询问:“大叔,前面是什么所在?”
那路人微微一愣:“小道士是新来的?连圆觉寺都不晓得?里面和尚厉害着呢……”
说到此处便摇摇头不欲多言,背着手走了。
张牧之见城隍没动手,也谈不上失望。
“看来这城隍神和圆觉寺的和尚还有来往!”
城隍乃人道朝廷册封之神,又隶属于地府阴司管辖,还要听上界天庭的调遣,却从不曾听闻还和佛门有什么瓜葛。
“也不知这阴神为何对我有恶意?难道是横望山中阴阳裂隙之事?”
张牧之隐隐有几分猜测,却又无法印证,索性不再多想。
“还是先努力修行,到时候有雷法傍身,管你什么阴谋算计!”
张牧之抬头观看下日头已经偏西,便转身往镇子外走去。
小道士提着点心、纸笔,背着包袱、木剑在小路上行走,来到一处人字形岔路口处,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乡间小路狭窄,张牧之连忙避到道边,让别人先行。
眼前一个身穿粗布短衫的妇人,双手捧着个大碗从身后疾走而来。
碗中热气腾腾,好似盛着热汤之类的饭食。
“这是急着给人送饭?”
张牧之刚升起这个念头,那妇人身影便自眼前走过。
一股风迎面而来,风中有一股阴冷之意。
“怎么和方才城隍过境时的阴气类似?”
张牧之心中一动,忙运法眼朝那妇人背影看去,果然看到那身影上有灰色阴气弥散。
“原来是个鬼物,方才那些城隍阴差之类,因为受了册封,倒是看不见灰气!”
“不对!眼下太阳尚未落下,什么鬼物敢出来活动?”
“走路有声,也不像是阴鬼之属,难道是行尸?”
张牧之见那妇人身影离得愈发远了,来不及多做思考,忙抬脚跟了上去。
行尸乃人身死后尸体未腐时受了阳气刺激,便能起身行走。
若是再食了鸡犬血气,便会化作僵尸之类的邪祟,而后杀生害命。
张牧之不敢怠慢,脚下行走如风,追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总算赶上那捧着大碗的妇人。
“行尸多跳跃而行,这妇人双脚迈的飞快,确实怪异!”
张牧之又不确定起来,便开口叫喊:
“大嫂!且慢行!可是有什么急事?贫道或可帮扶一二!”
那端着碗的妇人好似没有听见,双脚迈的更快,身形疾如奔兔,一转眼又去的远了。
“这哪里是正常人的脚力?”张牧之连忙疾行追赶。
又跑了一刻钟,便见那妇人往小路旁的荒地里一拐,而后三跳两跳,便消失不见。
“幸亏我练过武艺,否则还追不上!”
张牧之在道路旁停下脚步,往那身形消失的方向打量,却是一片坟地!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弯如钩新月在东方悄然升起。
修道人耳聪目明,虽然追逐时散开了手决,没有运使法眼,张牧之也能看见路旁荒野间,到处都是一个一个的土馒头。
有的坟头墓碑倒塌,长满荒草,也有的泥土尚新,石碑整洁。
张牧之定了定心神,抬脚进入坟地中,然后四下转了转,也没有发现那妇人的踪影。
“那妇人绝非阴魂鬼物,既有实体,岂能隐遁无踪?”
张牧之于是又手捏法决,运使雷霆法眼四处观看。
眼前所见景象又有不同,每个坟头上都有一座宅院出现。
有的飞檐斗角,门庭气派,有的却是草屋泥墙的陋室,甚至也有断壁残垣的荒宅。
这些各式宅院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村落。
各宅院中又有人影晃动,甚至有人打开门,伸出脑袋来朝张牧之站立之处窥视。
张牧之运转雷霆法眼,双目在生人看来只是清澈有神,在阴魂眼中便是雷光升腾的异象。
所以窥探的鬼物都有意地避开小道士的眼睛,也没有鬼物敢靠近。
“原来是鬼魂阴寿未尽时居住的阴宅!”张牧之暗道。
人有阳寿,死后化为鬼物自然也有阴寿。
阴鬼受阎王审判之后,罪大恶极者打入地狱受苦,大部分鬼物则是阴寿未尽,居住在自家阴宅之中,柴米油盐,生息劳作,如未死之时一样生活。
只有阴寿再耗尽后,才会被阴差领着去投胎。
阴鬼生活时所需之物何来?
一要看自家后世子孙的供奉,还有就是给富贵的阴魂做工赚取香火钱。
张牧之虽然知晓此方世界神通显圣,却第一次见这么多鬼物,心中难免别扭:
“我虽不怕,却难免不开眼的鬼物来找麻烦!”
张牧之不知晓自家法眼在阴鬼眼中是何等可怖,自思不若运使神咒护身。
于是便在心底默念: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神咒念完,自有应验,性光由心神而起,润泽五脏,照彻周身。
护身神光肉眼本不可见,在雷霆法眼映照下却是一层纯粹而清澈的金光。
张牧之心中安定,却不想坟地中却热闹起来。
距离张牧之较近的诸多阴宅之中鬼物纷纷出门,连家也不要了,一起往远处逃散。
众鬼男女老少皆有,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
“道长!道长!你这是作甚!?闲着没事来我们村闹腾!”
“上仙且收了神通吧……”
“哪来的泼道!跑这里卖弄!”
“我们也不富裕,没多少香火钱,求放过……”
“去几个阴气足的,跟这小道士拼了!”
求饶者有之,喝骂者有之,虽没有鬼物真的过来拼命,整个鬼村却乱成了一团。
不仅如此,还有些倒塌的荒坟中窜出许多狐兔、黄皮子、田鼠之类的小兽,应该是躲在坟地里吸食阴气修行的精怪之类,渣渣怪叫着四处奔逃。
张牧之瞬间醒悟,明白自己此举犹如当街纵火,且是泼天大火,也难怪众鬼逃窜。
于是便散了金光咒,赔笑开口向众鬼致歉:
“诸位原谅则个,小道修行还浅,方才有点慌,才念神咒定心,并非有意叨扰诸位!”
奔逃的诸多阴鬼都停下脚步,又有些胆大的远远围上来。
听到小道士赔笑的话,诸鬼又瞧着张牧之眼中霹雳电光,心里都忍不住暗骂:
“修行浅,有些慌……这道士也是吃错药了,来这糊弄鬼呢……”
“那群狐狸还说老君观新来的主持是个厚道的……果然狐狸的话都不能信……”
张牧之见大鬼小鬼都不说话,想来是原谅了他的失礼,于是开口询问:
“不知各位乡贤有没有见一个妇人,捧着个碗来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