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民最可欺,也最不可欺!
就在扶苏惊叹来钱之快时,张苍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他在脑海仔细想了一下杜赫的针对,又对今天发生的事,进行了全盘梳理,眼中露出一抹明悟之色。
他明白为何杜赫会针对自己了。
因为道不同!
张苍看向扶苏,犹豫良久,欲言又止。
扶苏看出了张苍的纠结,好奇的问道:“张御史,有话便讲。”
张苍站起身,恭敬的作揖道:“请公子先行宽恕,不然臣实不敢言。”
见状。
扶苏眼中露出一抹惊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张苍沉声道:“回公子,我现在的思绪有些乱,可能说的会有些杂乱,也可能会说的语言混乱。”
“还请公子谅解。”
“臣认为杜少府的建议暗藏祸心。”
闻言。
扶苏脸色陡然一变。
他双眼凝重的看着张苍,沉声道:“张苍,你这是何意?杜赫乃朝廷九卿之一,更是朝廷重臣,你为何会认为杜少府的建议暗藏祸心?你口中的祸心究竟又是什么?”
扶苏目光无比专注。
他知晓张苍的品性,他一向不屑攻讦他人,这次却一反常态,定是有其缘由。
张苍拱手道:“臣也是陡然想到的。”
“甚至.”
张苍顿了一下,凝声道:“臣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只是前面杜少府无形间对我进行了一番踩压,我心有不快,但更多的还是不解,因而便暗暗琢磨了起来,在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时,陡然想通了一些东西。”
“其中最关键的是钟先生的一句话。”
“大秦官员脱离实际太久了,也过于执着维持现状了。”
“杜赫前面那番建议,或许在公子眼中,足以称得上是锦上添花,但若是真的细想,跟钟先生的建议完全南辕北辙,甚至是背道而驰,若是真去这么做,不仅平息不了民怨,甚至可能将大秦推向深渊。”
“此话怎讲?”扶苏正襟危坐,眼中满是凝重。
张苍深吸口气。
他其实脑子也并未完全理清。
他稍作沉思,在脑海想了想,肥白的手掌,摸了摸胡须,继续道:“公子还记得钟先生是怎么说的吗?钟先生提过要攻心,暂时任由地方民意泛滥,最终再由官府出面解决,继而一举奠定官府之声望。”
“这个想法是极好的。”
“也能够做到。”
“而杜赫的提议看似是进一步追求声望,力图借着这一件事,将朝廷的威望重新树立起来,而且是彻底奠定在民众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此举也的确算是锦上添花,但这样反复撩拨民众心弦,真的可行吗?”
“民众不是玩物。”
“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
“千人千面,众口不一,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因而这样反复的戏耍民众情绪,终究会自食恶果。”
“臣不知钟先生具体是何看法。”
“但在臣眼中,这样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过犹不及。”
扶苏目光微凝,并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冷冷道:“理由。”
张苍苦笑一声。
他其实现在脑子还有些乱。
只是稍微有了点头绪,让他直接说出理由,属实是有些艰难。
不过既然扶苏相问,他自当尽力回答。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
最终。
他抛弃了自己的想法,回忆起钟先生所言。
良久。
张苍缓缓道:“民不可欺?”
“杜赫的建议,的确能让朝廷的收益最大,但一切过于虚妄了,也过于不切实际了。”
“若最终并未按朝廷预想推进呢?”
“甚至.”
“在朝廷操纵了几次民意后,民众若是想起朝廷过去的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事,会不会对朝廷生出更多的憎恶呢?”
“到时朝廷还能如愿以偿吗?”
扶苏微微蹙眉。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民众的最终诉求便是解决盐铁之事,只要朝廷最终能解决,那一切都可以平息。”
张苍摇了摇头,冷声道:“公子太想当然了。”
“诚然。”
“现在朝廷得到了各大盐商铁商的盐铁,已足够应付接下来的事,去追求更多再正常不过,而杜少府的建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力图将此事的影响力做到最大。”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致命的前提。”
“并非是朝廷有盐铁。”
“而是民众相信朝廷能解决。”
“若是民不信呢?”
“不信?”扶苏眉头紧皱。
张苍点点头道:“官府有盐铁,此事我等知晓。”
“现在官府的想法,就是在利用这些盐铁,将盐铁的价值最大化,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官府有盐铁的情况,正是因为公子跟我等知晓官府有,所以才能这么有恃无恐的去撩拨,去戏耍底层民众。”
“继而去最大限度的实现民众集附。”
“但民是不知道的!”
“官府这一番番挑拨心弦的事,落到民众眼中,并不能消弭恐慌,反倒会激起更大的不安惊惶,因为官府始终没有作为,那是否意味着官府并没有盐铁?”
“官府压的越久。”
“民众的恐慌不安就越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民众不一定会按朝廷的想法去做,很可能生出众变数,而这些变数都是朝廷没有考虑到的,甚至若有人暗中使坏,恐会将此事朝着不利于朝廷的方面进行。”
“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官府所为,不仅不能挽回民心。”
“甚至可能导致民心尽丧。”
闻言。
扶苏脸色惊变。
他已明白张苍的言下之意了。
张苍深吸口气,继续道:“公子,我们前面都忽略了一个细节,一个很致命的细节。”
“钟先生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为的便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关中盐铁之事。”
“为何如此?”
“因为要节省时间。”
“关中盐铁之前的缺失数额很大。”
“对关中影响很烈。”
“所以朝廷必须尽快解决,稍作耽搁,便可能让六国余孽有插手的机会,关中六地之民本就不少,谁也不知这些人对大秦抱着何等态度,因而解决关中盐铁之事贵在速度,而非是成效。”
“眼下朝廷实则本末倒置了。”
“若继续如此。”
“只会反受其害。”
“也完全背离了钟先生的初衷。”
“民最可欺。”
“也最不可欺。”
“他们能容忍朝廷一次的戏耍,但不能接受接二连三的戏耍,因为底层民众也是有情绪的,朝廷要做的当是将这股情绪尽快宣泄出去,而非是在一旁添油加醋,让这股不安情绪继续滋长。”
说到这。
张苍的眼神充满了坚毅。
他坚定道:“杜少府的建议是错的。”
“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试图通过一次次的挑拨,让民众情绪始终处于紧绷,继而借此达到为官府立名的想法,但这个出发点本身就是错的,因为地方民众是不知道这些情况的,也没有那么多的判断能力,他们那时只知道一件事。”
“就是官府并没有解决掉盐铁缺少的问题。”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个恐慌一旦蔓延足以摧毁大秦。”
“我过去求学时,曾听到一个师弟讲过一个故事。”
“在楚地有一书生,他虽有文采,但品行不好,爱说谎话,常常说谎话戏耍他人。”
“隔三差五给乡里的人说其母晕倒,其父摔断了腿等假话,让当地的村民气的咬牙切齿,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太多,最终村民无一人再相信他的话,对他更是恨之入骨。”
“一日,他去别的乡办事,到夜晚时分,分不清去路,最终掉进了沼泽地之中。”
“这时任凭他拼了命呼救,却始终不为四周人反应。”
“眼下杜赫提出的建议,跟这名书生所谓异曲同工,官府始终不能解决盐铁缺失的事,只是口头说着要解决,就如同此故事一般,一直用一些‘假话’在欺骗世人,但世人对朝廷的信任是有限度的,如此太多次,最终会让民对朝廷彻底离心离德。”
“就算日后朝廷真解决了。”
“民众对官府依旧不会再相信了。”
“只会认为官府分明有能力解决,却始终在戏耍自己,这样的举止又岂能挽回民心?”
扶苏脸色彻底变了,额头冷汗涔涔。
他已想到了可怕后果。
扶苏拱手道:“多谢张御史仗义执言。”
“扶苏险些酿成大错。”
张苍摇了摇头,道:“公子用不着谢我,我自己其实也没反应过来,若非对钟先生印象深刻,恐也想不到这么多,更想不到这么深,盐铁之事官府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等民众近日的恐慌达到最大时,公子直接出面解决。”
“而非是拖拖拉拉。”
“事关数百万人的生计生活,岂能如儿戏般戏耍?”
“就当以雷霆之速解决。”
“不仅能最大限度归附民心,还能避免六国余孽暗中使坏,继续维持关中必要的稳定。”
“这才是朝廷该有的解决之策。”
张苍掷地有声。
扶苏也是连连点头。
他现在已彻底反应过来,只是心中充满了困惑。
为何杜赫会那般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