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杀得兴起。

他已经进入无我之境，正准备拼尽全力，便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可他胯下的战马却驽钝不堪，被赤兔一口咬住，立刻发出悲鸣，将黄忠甩了下来。

黄忠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只听肋骨传来一阵咔嚓声，随即是彻骨的剧痛袭来，疼地他几乎要昏过去。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黄忠没想到自己人生刚刚到了巅峰，却又在此时戛然而止。

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为将之人没什么好抱怨的，可剧痛过后，他依然生出了难言的悔恨和无奈，不甘心地用力捶地，无奈地仰头看着骑在骏马上的吕布。

烈阳如火，吕布居高临下看着摔在地上的黄忠，古铜色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他轻轻抬起铁戟，准备给黄忠最后一击，荆州军众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不少人已经准备冲上去，将黄忠从吕布手中救出来。

还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吕布脸上稍稍露出一丝落寞，叹道：

“走吧！”

吕布说着，拖着铁戟，缓缓策马而走。

赤兔高昂着头，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而黄忠一脸错愕，没想到吕布居然会这样放过自己。

“好好好，饶我这老儿是吧！”他用手支撑着身子，勉强爬起来，彻骨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却仍旧不愿就此认输。

我是大将，便是死也不能受辱，说出去了，还以为是我黄忠真的怕了你了！

看着黄忠摇摇晃晃要上马的模样，吕布平静地一笑，慨然道：

“黄汉升，汝这般本事，实在吕布生平仅见之勇士。

吕布好生佩服足下之勇，此番我等还有大战，你且养好身子，我等日后再战！”

言毕，吕布径自拨转马头离开，宋宪恶狠狠地瞪了黄忠一眼，却最终没有趁人之危，吕布军其他人也接连撤退，重新结阵保护粮草——准备之后的作战。

对吕布来说，与黄忠的大战虽然激烈，可远不是此行的目的。

他要抓紧与张绣汇合，之后迎接徐庶的大军一起到来，横扫南阳，先占稳南阳的土地，之后逼迫刘表投降。

黄忠手下虽然比吕布更多，可黄忠落败，众人已经无心再战，他们赶紧把黄忠扶上马，苦苦哀求道：

“黄将军，咱们快些走吧！

吕布果然来了，趁着他们还没有大举南下，咱们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蔡将军啊。”

黄忠浑身疼地厉害，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战，也只能痛苦地点了点头，随即调转马头快走。

吕布南下，意味着之前娄圭的判断是正确的。

黄忠在武力上被吕布击败，之前的斗志已经烟消云散，现在也只能赶紧回去，告诉蔡瑁，让他赶紧听娄圭的，先退回襄阳，让出南阳再说了。

“呵呵……”黄忠满脸苦涩。

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许多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设想，可他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天下已经大乱了十几年，黄忠本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已经看不到天下平定，可徐庶军短短几年的光阴就已经如此，居然还真让他看到了一点天下平定的希望。

是不是这样也好？

说不定有生之年，我有看到天下平定的机会？

他摇了摇头，心道这还真是荒谬，还是先回去再说，总不能让这个外人如此容易便在荆州横行。

·

吕布和宋宪并辔而行，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谁都不肯吭声。

过了许久，吕布才低声道：

“令法，你回头看看黄忠走了吗？”

“你怎么不回头？”

“赶紧的，别啰嗦。”

宋宪不情愿地回头看了看，见黄忠收拾全军，落寞地转身离开，这才赶紧说道：

“走了走了！”

吕布一口气终于松懈，手上的铁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一脸痛苦地轻轻甩动手腕，低声骂道：

“那老匹夫好大的力气，我这手臂都震得脱力了。”

刚才吕布与黄忠以性命相搏，可黄忠落马的时候，吕布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酸的厉害，举起铁戟都很勉强。

当时他杀黄忠没什么问题，可是杀了黄忠之后，要是荆州军悲愤之下一起来报仇，吕布就算凭借赤兔马快能逃走，己方的兵马势必也要被荆州军打的很难受。

“还好我当时有急智，想起义释此人，不然怕是又要一场激战，他没追来就好，赶紧地，赶紧先把这些粮草运走，这老东西的武艺真是邪门，之后……咳，问问元直，能不能招降此人。”

吕布欣赏高手。

黄忠比吕布大了快十岁，五旬之年已经是十足的老将，可他接连斗败陈到、宋宪，之后单挑吕布，居然还能与吕布不相上下。

如果吕布没有经历之后的种种，没有这样的提高，与黄忠激战只怕很快就会落败。

这老东西是怎么练出的这一身武艺，不愧是当年与张温一起出征凉州的猛将……

他发呆片刻，又摇了摇头道：

“先不管他，元直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徐庶之前大张旗鼓，特意在黄河边痛揍刘雄鸣一顿，还放走了刘雄鸣手下的士卒，就是为了让他亲自抵达关中的消息传开，给关中的守军以极大的震撼。

别人不知道，徐庶对曹操军的众人是非常有自信。

他们之前已经被徐庶给打怕了，听说徐庶亲自到来之后，肯定会异常紧张，赶紧守好各处关隘，等待看看徐庶的诡计。

徐庶之前经常用的就是以小股兵力调动敌人大军，曹操对这招非常熟悉，肯定会小心警惕地应付，在徐庶攻城之前严防死守，以防再有什么地方运转不灵被徐庶抓住破绽。

也就是说，为了防止徐庶可能的诡计，曹操必须慎之又慎，将关中所有的兵马聚拢在一起才能安心。

他把所有兵马都聚在一起，那势必不可能去支援荆州，等曹操反应过来徐庶的目的不是关中而是荆州的时候荆州之战已经开始，多疑的曹操还极有可能觉得荆州才是佯攻，一时不敢去支援。

没有曹操的支援，刘表孤掌难鸣，这正是一鼓作气拿下南阳，逼迫刘表投降的最好机会。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徐庶才特意挑选的张燕、孔融二人。

张燕当山贼的经验非常丰富，他藏在山中未必能给曹军带来多大的伤害，可曹操想要旦夕之间剿灭他也根本不可能，而孔融则是带着徐庶的任务来——他手上有大量的空白官印，以孔融的口才和家世，来好好干的山贼随便刻个印封个官那可太有诱惑力了。

毕竟曹操到了关中之后到处拉着人屯田，也封赏了不少山贼当军官扩充自己的军力，现在还在山上混的十有八九是看不上曹操的，孔融拿着官印过去稍稍一顿忽悠，起码让这些人保持中立还是没问题的。

之前程银连续派出了两波探马探听消息，都是被张燕先率军包围，斩杀一两个程银的亲信，剩下的人又被孔融封官许愿一顿忽悠，当场表示愿意跟着孔融干，然后急匆匆地跟着孔融上山，让随后赶来的梁兴、程银连鬼影子都没有找到。

毕竟孔融等人可是正经天子派来的人，而且徐庶军占据上风，跟着谁谁混不是混，何必要继续在暴躁好杀的程银手下过活。

有这几个本事高强的人拿着空白官印等待有缘人，徐庶自信曹操短时间内绝不会援助刘表，面对内乱、外敌的刘表现在外强中干，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徐庶一定会亲自赶来，给刘表致命一击。

听到吕布询问，宋宪喃喃地叹道：

“弘农还在曹军手中，元直又要先回雒阳，之后再来，怕是昼夜兼程也得十几日，你说元直会不会在路上突然患病暴毙啊？”

“滚！”吕布瞪了宋宪一眼，提起拳头刚想打，又感觉胳膊酸痛得厉害。

刚才与老黄忠的一战比他想象的还要耗费体力，他也年过四旬，不是二三十岁的小郎君，怕是一两日缓不过来，就这么让黄忠走了，他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哎，还有十几日啊。

这十几日，做些什么呢？

吕布望着渐渐消失的荆州军，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令法，我好不容易斗败黄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挑动荆州军内斗，你说成还是不成？”

吕布说完，宋宪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马上坠落下来。

“啥？你用计？奉先啊，你这话别当着我说啊，刚才跟黄忠打起来的时候说说这个，可能那老东西已经笑得背过去了！”

吕布用计，这明显是有点搞笑了，他只会陷阵杀敌，冲锋就是最好的计策。

看着宋宪欠揍的模样，吕布重重地哼了一声：

“别胡说八道，给我看着，我非得用计策。

跟元直呆的久了，难道我抄还不会抄？

赶紧地，帮我想想之前元直用过什么计策！唔，我该用什么方法把对面变出几个大汉纯臣来？”

“啊，”宋宪捏着下巴想了想，“那是得从廪丘把伱痛打一顿开始说起了……”

吕布：……

老子真是失心疯了才问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