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军终于崩溃,众人纷纷夺路而逃,沮授本人也终于陷入了绝望。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抵抗。
这位袁绍军的监军用生命完成了自己的诺言,他会奋战到最后一刻,绝不投降。
此刻沮授身边满是尸体。
他最后的亲卫已经全部战死,鲜血在沮授的脚下聚成一个小水潭,殷红的颜色在阳光下妖异刺眼,让人不寒而栗。
沮授拄着一支木棍勉强站立。
这木棍曾经是一把铁矛,只是矛尖被削断,现在成了木棍,沮授想从身边的卫士手上再搜寻一把铁矛,可他稍稍弯腰,全身上下剧烈的痛苦就折磨得他几乎晕过去。
所以他只能拄着木棍站立,尽全力平视前方,等待自己的最后时刻。
不能倒下。
倒下就会被俘虏。
我沮授绝不受辱,绝不!
吕布盯着沮授,刚毅的脸上居然满是悲悯之色,徐庶走近,甚至能看见这个并州汉子满是鲜血的脸上似乎有些泪花。
“元直。”
“拜见大将军。”
“沮公与,如何处置?”
沮授之前在袁绍麾下的时候与吕布张杨都有仇,之前宋宪叫嚣着抓住沮授之后一定用马拖着他撒欢才能一解心中之恨。
只是沮授当真落在了众人的手中时,他们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人。
“汉征北将军、廪丘侯徐庶,拜见沮将军。”徐庶恭敬地行礼拜见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片通红的沮授。
沮授听见徐庶的名字,微微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中再出现在了沁水边与他大战的那个青年人。
“后生可畏……”他喃喃地说着,声音不大,但徐庶却能听得明白。
“监军不如与我同去雒阳拜见天子,以全汉臣之节。
我等若得监军,天下不足虑,此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幸。”徐庶淡然说着,却隐约带了几分期待。
沮授为人正直,每逢大事肯先牺牲自己的利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虽然之前他是徐庶的大敌,甚至可以说这些日子徐庶全部的谋划都是在跟这个人斗,可小心眼的徐庶依然难得露出几分真诚。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阵中能迎来沮授这般人物。
听着徐庶的招降,沮授笑了。
“徐征北谬赞了。授不过一介儒士,过蒙拔擢,受命监军,怎奈力微智寡,现在落得如此模样。
嘿,我死了倒是也好,燕赵豪杰众多,胜我沮授者数不胜数,之后……徐征北可要小心了。”
徐庶哑然失笑。
到了这种时候,沮授还在尽自己最后的努力希望威慑徐庶军。
不是河北军不行,只是袁绍所托非人,任用了我沮授这种废物。
之后也好,没有我在,河北军势必再选贤良,远胜往日。
你们,都给我小心点。
徐庶和吕布都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士为知己者死,沮授当年为韩馥出谋划策企图杀死袁绍,之后袁绍夺取冀州后明知此事,非但不生气,反倒佩服沮授的智谋,让他成为军中第二人。
士为知己者死,沮授这位燕赵之地的豪侠从那一刻就决定不会再改换门庭。
社稷,百姓……
这些我也很喜欢,我也很想要。
但是,跟我的追求不一样。
事败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侯?”沮授颤声道。
“何事?”
“温侯,可敢与授仅以身决!”
沮授的话掷地有声,全然不带一丝绝望悲愤,他好像回到了年少苦读的岁月。
当年他也想当个游侠,只是他自幼多病,家里人担心他有什么闪失,虽让他学了些剑术,总不能让他出门交游饱览这大好河山。
光阴似箭,这天下大乱之后沮授一直以一个谋士的身份出谋划策,后来当了监军、奋威将军,他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袁绍身边参赞军机,哪有什么上阵厮杀的机会。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他与梦中操练过无数次那样,勇敢地挑战天下第一勇士。
哪怕现在吕布的武艺已经攀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只怕颜良文丑一起上都不是其一合之敌!
他把没有矛尖的长矛横在胸前,不等吕布回答,已经大步向吕布奔去。
死,就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吕布叹了口气,也把铁戟捏在手中,闭目,再睁开,残阳下吕布的身子宛如一座巨神,势不可挡。
他要全力以赴!这是对沮授最后的尊敬。
“沮公与,吃我一戟!”
吕布竭尽全力,奋力一击,锋利的铁戟不费吹灰之力洞穿了沮授的身子。
沮授强忍着没有发出惨叫,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他拼尽全力举起了手上的木棍,慢慢落下来,轻轻敲在了吕布的头顶。
当啷!
他咧嘴一笑,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太尉,卑下尽力了。
建安二年七月,大将军吕布、征北将军徐庶袭上党,并州刺史高干降,引诸军袭沮授于潞城,沮授死战诛高干,复邀吕布下战,击其首,终力竭身没,年四十八岁。
这一战吕布军共斩杀沮授、高干、逢纪三人,招降许攸,守羊头山准备断徐庶后路的高蕃听闻全军大败,不顾一切地奋力进攻徐庶军,被徐晃、孔融击败擒获,高蕃不愿投降,孔融壮其勇,说服徐晃义释高蕃。
配合众将在周围不断袭击徐庶的牵招这一战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发挥,他虽然很想报仇,但之前徐庶军结阵自守他不敢强攻,之后徐庶军开始调动,他也跟着调动,没想到遭到大仇人高览的拼命阻击。
牵招奋力作战,可高览不死不休奋力追杀,牵招知道要是落在徐庶手中,徐庶可能抹不开面子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要是落在高览的手中,高览一定会把他乱刀切丝。
向西已经回不去了,牵招只能奋力突围向北,带着鲜卑军踏上一条孤独的远征。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一战的损伤有多么惊人。
张郃、高干两人争相后撤,在附近作战的很多袁绍军都没有收到消息,他们还在到处游弋与徐庶军僵持,没想到突然得到消息说众人都撤了,只剩下他们。
慌乱之中这些被抛弃的士兵只能拼死向西,落在孔融手中的人大多都被孔融的嘴炮说的含泪投降,徐晃嘴笨,干脆一路杀过来,牵招看着满地的鲜血,心中蒙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不能死。
再往北,再往北,再……
牵招慢慢前行,突然惊奇地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兵。
这些骑兵约两千人,不,是前锋就约两千人,这其中明显有不少鲜卑人、匈奴人,这让牵招的心中一凉。
坏了!
徐庶你真该死啊!
没了高使君,这些人在并州横行无忌,又有多少人要死在此处。
牵招的眼睛蒙上一片血丝,不过他瞬间冷静下来。
这些人听闻消息急切南下,肯定没什么准备,我只要率军冲阵,斩杀贼首,一定能威震三军,率众杀出一条血路。
想到此处,牵招的目光越发凝重。
他提起长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厉声咆哮道:
“乌丸突骑都督牵招在此!不想死的,全给我让开!”
人马一体。
牵招这些年练得马术娴熟,尤胜一群在边地多年的鲜卑武士,他纵马狂奔,长枪墨龙抬头般猛地探出,直刺前方那人面门!
这时,牵招才看清在全军前方的赫然是一个锦袍白马的少年将军,见牵招过来,那少年人脸上只是稍稍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便是狂喜。
“蛤,总算没白跑一趟!”
牵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这个看起来有些稚气的少年将军右手一抬,一杆长枪如灵动的火蛇,居然后发先至,当地一下将牵招的长枪架在半空中!
“嘿!”少年将军笑得极其嚣张得意,周围的鲜卑、匈奴士卒更是看得满脸崇拜,纷纷用各自的语言拼命夸赞讨好,一时马屁滚滚,听得牵招怒发冲冠。
“混账!你是何方贼寇,我今日便要杀你!”
他拼尽全力,将一身本事尽数施展出来,可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已经拼尽全力,可这少年人每一下都是后发先至,牢牢压制牵招,全如少年人游戏一般,逼的牵招毫无办法,两人的打斗宛如猫戏耗子一样纯属玩闹,牵招头上不断冒汗,屈辱的感觉让他难以忍耐,索性收枪喝道:
“士可杀不可辱!我打不过你,杀了我便是!”
“哟,我还道你有什么能耐,先来袭我,打不过了,再高呼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尔这般本事,呵,我看比那阎行都差了不少,如何跟我斗?”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少年人懒洋洋地道:
“我的大号,本不该说给你这狂妄小卒,不过今日我的心情还好,说与伱便是。
我乃伏波将军、新息侯马超是也,我这南下之后见众将都散了大半,好生无趣,又遇上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才有意跟你比划比划,没想到你也……啧啧啧啧,你有本事袭我,这一身武艺却如此稀松。
走吧,随便去哪,本将懒得跟你多费工夫!”
马超!?
牵招没想到面前这个桀骜的少年将军便是马超,不禁歪着头细细打量了一番。
马超不知用什么手段降服了这么多的鲜卑、匈奴人,被这些人吹捧地快要飞起来了,满脸的倨傲自得,说一句天老大他老二可能他都能直接应下来。
见他这般模样,牵招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原不知是马将军当面,牵招冲撞,当真死罪!”
马超见牵招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傲然道:
“没事,有甚说甚,不要这般客套。”
牵招立刻道:
“将军世代公侯,武艺冠绝天下,现在雄踞并州,四方英雄仰慕,为何甘做徐庶爪牙?
袁太尉五世三公,乃清流所仰,素来仰慕将军,此番袁太尉与徐庶会战并州,若是将军能助袁太尉,日后太尉必以将军为股肱!”
马超听得连连颔首,得意地道:
“继续说,本将喜欢听。”
牵招大喜,心道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马超年少轻狂,定不甘人下,若是我能说服他反戈一击偷袭徐庶,则徐庶必败。
到时我岂不是成了消灭徐庶的英雄,太尉定然大喜过望,我就是太尉的股肱心腹!
牵招接着说道:
“听闻将军因蔡邕之女与王氏有嫌隙,若是此番能为太尉歼灭徐庶,太尉愿以女妻将军,这可是……”
“住口!”马超陡然色变,“越发胡言,本将一心为国,你居然还想以女子说我?我,我今日就打死你!”
牵招吃了一惊,刚想说刚才失言,马超的铁矛已经飞快横扫过来,矛杆重重扫在牵招的太阳穴上,牵招只来得及轻轻哼了一声,随即跌下马来,立刻昏死过去。
马超余怒未消,冲身边众人道:
“把他给我绑了,送……算了,先把他给我打的连他父母都认不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