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一声令下,守卫前阵的袁绍军士兵一起发出怒吼,众人平矛,大步向前。
吕布军士卒也丝毫不惧,看着大举杀来的袁绍军,众人并不怒吼,而是尽量节省力气,纵马向前,义无反顾。
马蹄翻飞,无数烟尘腾起,这一战不知有多少豪杰要埋骨黄沙。
但这一战将直接打破吕布和袁绍两军现在对峙的局面,明知道必死,众人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前冲锋。
沮授拼命,全军如开闸的洪流,怒吼着朝吕布飞奔过去,不只是沮授手下的冀州兵,高干手下的并州兵也奋力向前,众人筑成一道血肉之墙,愣是挡住了吕布军的铁骑,吕布军的速度降了下来,被迫原地猛砍拼杀,这下骑兵的优势大打折扣,他们数量太少,转瞬之间居然落在了下风。
这是吕布之前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他本以为徐庶的计策奏效,张郃高干两人搅在一起,冀州军一片大乱,吕布号称他与马超一起到来,冀州军肯定要鸟兽散,剩下的并州军都是吕布的同乡,吕布只要大喝一声报上自己的名号,自然就有小弟纳头便拜,之后就是一边倒的追杀。
之前下邳之战,袁术就是这样犯畜,被张飞的冲锋打的一哄而散,袁绍又不在前线,吕布认为自己冲散沮授高干的兵马不算太难。
可他现在才发现,袁绍军能混到今日这般,确实并非易与。
他们在大顺风的时候为了各自的利益难以齐心,可在危难时刻,这支短短几年就占据四州的强军终于展现出了天下顶级军阀的底力,居然生生挡住了吕布的强攻!
他们非但不溃散,反而越战越勇,沮授仿佛回到了界桥之战的时光,当时公孙瓒的骑兵也是这样蜂拥而至,可他们还是顶住了,因为……
“弓箭手!放箭!”
高干一声令下,刚才已经抵达各自位置的弓箭手开始抛射,准备许久的箭雨不断落在吕布军中,饶是吕布军悍勇,此刻也纷纷躲避,而已经杀红眼的沮授一改之前坐镇中军的模样,他把指挥权交给逢纪,叮嘱逢纪便是自己战死也绝不能让大军溃逃,随即身披两当铠,仗着铁矛加入战团,高干则指挥弓箭手不断放箭,帮沮授压制吕布军的势头。
眼看,界桥之战就要重演。
那一战公孙瓒军的白马被密集的箭矢射倒,公孙瓒军溃不成军,这才被袁绍抓住机会反击得手。
吕布军在乱箭之中明显也出现了慌乱,现在,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可事实证明,吕布军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也远非当日在长安城被李傕郭汜轻易打跑的那支军队可比。
眼看沮授冲锋,吕布怒吼一声,众将齐刷刷地下马。
众人一起将铁戟平举在手,径自跟沮授军狠狠碰撞在一起!
宋宪奋力向前,他身上已经受了六七处伤,全然变成了一个血人,却仍像一把笨拙顽固的铁凿一样,一点点一丝丝坚持向沮授军的军营中凿去,他周围都是敌军,喊杀声不绝于耳,喷涌的鲜血迷糊了宋宪的视野,可他的刀法却依旧凌厉、欢快、迅捷。
一把刀砍卷,宋宪踢开一人,反手又抢过一把刀,继续埋头厮杀,沮授军的士兵企图用血肉之躯稍稍阻挡,可还是被狠狠砍中,然后一个个倒在地上。
沮授蓦地想起一句话——
“要是颜良文丑还有一人在,何惧此人?”
颜良文丑虽然脑袋不灵光,可死斗之中本领之强,确实是河北军中翘楚。
可现在他们都死了,苏由、夏昭、邓升等人虽然也拼命死战,可在苦战中全然挡不住吕布宋宪这两个猛虎般的并州人。
要是张郃还在就好了……
沮授转过一个念头。
可这又是他的无奈——张郃之前和高干已经撕破了脸,不死不休,高干也与审配有嫌隙,难以配合,如果袁绍在,还能强行令他们缓和关系,先把眼前的事情度过去。
沮授现在像个本事不错的厨子,可手上只有这堆烂菜,他也只能苦苦支撑,盼着身后田丰、张郃、审配等人能赶紧调整好兵马,别辜负他的苦战。
战斗到现在终于变成了单纯的意志较量,身经百战的并州铁军对上同样身经百战的沮授军,这场许久之前就该开始的激烈战斗终于进入了白热化,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迎来最后的胜利。
或者说,谁能先等到援军,这一战就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坚持住!
坚持住!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这样想,一时间几乎忘记身在局中,搏杀都变成了下意识地条件反射,直到……
下一瞬,风云突变,纷乱的战场上响起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这声怒吼如远古巨人的铁拳,用力抽打着所有人的心脏,接下来,不知有多少人齐声欢呼: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见远处,一队步兵列阵缓步前进,铁甲、环首刀、圆盾、钩索、手戟齐备,这支已经武装到极限的士兵奋力向前,这支一度被解散的精兵现在终于再次回到了战场上!
徐庶起家的王牌主力陷阵营回来了!
戴着铁面的陷阵营都督高顺终于率军抵达了战场,高干的气息一窒,从那张铁面之下看到了高顺决死的怒火。
“元才。”高顺的声音平静而淡漠,“多亏你,不然我等也不能将沮授围在此处。
就到此处吧,你也尽力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快回冀州吧!”
“畜……”高干想骂,可骂声却凝固在口中始终难以出口。
他之前构陷高顺,让高顺深陷漩涡之中。
战场上无父子,只要是作战就该竭尽全力,高顺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没想到这么快,这一切又兜兜转转回到了他的头上。
大汉纯臣,我非当不可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高干仰天大笑。
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拔刀前进,摇摇晃晃地迎向高顺的铁军,厉声道:
“尔等休想冤杀我!我高干便是死,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今日我等便是尽数死在此处,也不能让尔等毁了我高干的清名!
我……”
他说着,却惊奇地发现己方众将都远远让出一条路,并不愿意聚拢在他的身边。
他们宁愿向沮授、逢纪靠拢,跟着他们一起奋力死战,却不愿意向高干靠拢。
是的,之前高干本部已经都跟沮授一起上阵,除了身边稀稀拉拉的十几个护卫,其余人都不愿意跟随高干一起作战。
甚至刚才听从高干指挥的弓箭手脸上也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鄙夷轻蔑之色,远远地跟高干保持距离。
高干脑中嗡地一声。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鬼话会有人信?
这种生硬的离间,简直是蠢到家的离间也会有人信?
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
高干的眼泪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他焦急地眺望着前方,看着那一双双满是怀疑甚至有些怨恨的眼睛,他似乎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
是啊,他们恨自己是有原因的。
这里是并州的上党郡,本来应该竭尽全力守卫、拼死作战的人应该是高干。
可高干之前搞得一塌糊涂,袁绍不能放弃这里,需要被迫出动大军来支援高干,帮他与徐庶大战。
可高干还是让人失望了。
如果徐庶军不停地进攻壶关,高干能故意流尽最后一滴血,起码到已死相殉,可徐庶突然选择撤军,高干一时不知所措,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选择放弃已经掏空一切的粮草的壶关去跟沮授靠拢。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错,苦守许久的勇士在耗尽一切的情况下完整地逃离战场,这不管在哪都是非常光荣的,沮授之前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感觉欢欣鼓舞,对高干多多安抚。
但之后因为高干的离开,屯留的张郃也自动停止守城选择突围,更是直接破坏了之前既定的战法,之前要四面迎敌的吕布军现在只需要集中进攻一点。
而且高干和张郃的先后逃走已经确定在河北军中掀起了一场风浪,现在河北军人人自危,在拼命的关键时刻,谁敢相信放弃之前抛弃壶关的高干这次会竭尽心力跟他们一起厮杀?
就是你小子把吕布引来的?
现在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高干欲哭无泪,但他知道,现在还有最后洗刷自己冤屈的机会。
他不顾一切,仗着刀决绝地向前跃进,一步步艰难前进,奔向那个挑战他的那个铁面男人。
之前是我不对,那么,现在能请你去死吗?
高干扬刀指着高顺,大喝道:
“高顺!你不是在找我吗?我今日便要跟你决一死战!有胆子的,全冲我来,莫用鬼蜮手段惹人发笑!”
高顺的铁面遮住了他几乎所有的表情,但是个人都能感觉到,高顺兴奋地有些发抖。
忍耐许久,他终于可以说出一直埋在心中的那句话:
“好啊元才,我送你上路!
咱们,都别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