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之前高高在上无人忤逆的时候,袁谭居然自称青州牧,公开接受朝廷的册封,这无异是触碰到了袁绍的逆鳞,让他不能接受。
可现在袁绍动摇,众人都开始强迫袁绍罢黜高干的时候,袁谭不仅主动认错,还表示支持高干,这让袁绍的心中略有些感慨。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许攸与袁绍相识最久,对袁绍的底细非常了解,见袁绍的表情一黯,笑呵呵地道:
“要我说啊,显思这脾气真是跟本初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年咱们仗剑游侠,稍有意气则拔剑而起,显思在青州屡挫强敌,之前进军兖州的时候,也只有他连败徐庶,颇立战功。
可之后你也不曾封赏什么,还有不少谣言四起,说他与徐庶联合意图不轨——你想想,徐庶这鬼话能信吗?”
是啊,徐庶这鬼话能信吗……
徐庶擅长用间,以前袁绍等人还以为他是提前联系好了内应,可经过之前臧洪之事加上最近仔细调查高览之事,袁绍愈发感觉到徐庶那无孔不入的构陷手段厉害至极,搅得对手不得安宁,跟这个相比,袁谭也不过是忤逆自己。
许攸继续说道:
“伱之前宠爱显甫,多冷落了显思,他心中气不过,做了些傻事。
可现在遭遇变乱,其他人都想着落井下石,只有显思还顾着你们一家人——他写信给我,让我转告你,要是并州的事情谁都不愿做,他愿意率军去并州,或者去他处,只要你需要就成。”
之前刘夫人为袁尚争取位置的时候袁绍还以为袁尚想主动背起并州刺史的大锅,可刘夫人赶紧表示说她只是不想让高干当并州刺史,并不想让儿子去并州那里去处理这样的烂摊子,至于把高干弄走之后谁去为袁绍分忧……
大家都不想,都不傻,知道要是没有高干,去了并州怕是要被马超和太原王氏联手生吞活剥,而在此刻,袁谭居然跳出来表示支持高干,甚至表示愿意去并州,这属实让袁绍心中一暖。
“显思啊……像他母亲的脾气啊。”
袁绍此刻特别怀念袁谭的生母高氏。
高氏陪他走过了艰难的岁月,她远不像刘夫人一样这般善妒,若是她还在,想来袁家一定安乐和睦,不会有这般纷扰。
袁谭当年在袁绍平定冀州的作战中屡立战功,又几乎是一己之力打下了整个青州,而袁绍之前顺风顺水的时候志得意满,全然没有在意袁谭的感受,这让他心中略有些惭愧。
人啊,总是得经历些患难才成啊。
“子远,烦你告诉显思,并州的事情不用他劳神。
倒是黎阳那边,郭图……郭图这次搅得一塌糊涂,也不全是显思之过。
就让显思派人看管黎阳,南边的事情都交给此人了。”
许攸笑呵呵地道:
“本初啊,你看这个显思都顾虑到了——显思写信说,青州兵马囤驻黎阳,本就与情理不和,这闹起来郭公则赤胆忠心,实乃忠良之臣,若是因为与其冲突便将其罢黜,难免会有人说本初偏向子嗣不顾忠良。
显思请郭公则重回黎阳,一切如故,现在正是用兵之际,万万不可再因为此事生出嫌隙了。”
若是在以往袁绍得势之时,袁谭这点虚情假意的鬼话完全不可能在袁绍心中生出一丝波澜。
可现在袁绍屡次遭受挫折,心烦意乱,麾下众人还频频与自己为难,却偏偏还必须保持宠辱不惊的名士风采,正是为难之时,袁谭的“懂事”让袁绍非常满意,终于感觉这个脾气暴躁,之前多与他冲突的儿子那样的笨拙可爱。
“哎,显思啊……”袁绍愈发感觉愧对大儿子,也愧对亡妻的嘱咐。
他起身缓缓踱步,终于下定决心:
“就听显思的,让郭图重回黎阳,告诉他此番都是显思说情。
我再加显思为长史,让显思安心做事,不必来邺城告罪了。”
许攸笑呵呵地道:
“好好好,我本来是不想管你们的家事,可显思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二人和睦就是天大的好事。”
袁绍哈哈大笑,可随即表情又是一黯,许攸忙问出了什么事,袁绍冷笑道:
“当年张孟卓弃我而走,我让曹孟德杀了他,孟德软弱不肯下手,之后被张孟卓偷袭,才有了今日之事。
我念曹孟德乃我故交好友,他被吕布打的丢盔弃甲逃出兖州,我尚且愿意施以援手,助他再起。
可曹孟德全然不念知恩图报,现在占据关中,居然要反我,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之前曹操的信使来邺城见袁绍,曹操在信上说他与刘表、蔡瑁等人都收到了一份不知所谓的劝进表,这劝进表上劝进的人居然是袁绍,这让曹操等人都感觉极其惊诧,他们怎敢签字,于是一起派人来问问袁绍这劝进表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最好,可如果是真的,曹操等人劝袁绍千万要冷静,千万不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劝进表的事情当然是假的,袁绍自己都觉得搞笑。
可当时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越想越是窝囊憋屈——这种东西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承认啊!
你们就不能认为我袁绍就是想要个态度吗?
你曹孟德之前受了我袁绍多少恩惠,若不是我,都不用徐庶,只要张邈吕布两个人就把你全家尽数斩杀,哪还能如现在一般苟延残喘?
如果曹操真的对袁绍忠心不二,在收到这来路不明的劝进表之后,应该果断签字并昭告天下,坚定跟袁绍死死站在一起。
之前袁绍气势如虹的时候,他就算注意到了这点小事也会轻轻抛在脑后,断不会在乎这种小事,可接连作战不顺,袁绍的怨念已经到了顶点,现在曹操等人居然都来劝说自己不要称帝,这让他顿时有种被孤立、被抛弃的痛苦和绝望。
“要不是曹孟德,我也不会跟徐庶打起来!”袁绍咬牙切齿地道,“还不是为了他!还不是为了救他?
现在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一份劝进表,居然派人来指责我,让我不要称帝。
嘿,要是我现在已经占据中原,将吕布刘备通通击败,他怕是只能俯首帖耳,让我克承大统。
现在好了,他和刘表一个躲在关中,一个躲在荆州逍遥快活,而我却身在四战之地,拼命与逆贼徐庶搏杀,他还要反过来派使者羞辱我!
依我看,哪有什么劝进表,这分明是曹操做出来想要侮辱我袁绍!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这么多年,我何尝对不起他,这厮现在又是如何对我!”
跟徐庶猜测的一样,劝进表的事情就像裤裆里染上了一层黄泥,你说不是屎吧,那肯定越描越黑,越来越多的人以为你来了个大的。
曹操和刘表面对陌生的劝进表肯定不敢签名这也是人之常情,身为袁绍的盟友,他们势必要派人询问一番,可袁绍现在在焦头烂额之中,稍稍一点询问质疑对袁绍的自尊都是巨大的打击。
他越发的暴怒,越发怀疑众人已经背叛了他,甚至开始抱怨为何自己要苦苦与徐庶拼杀受这么大的委屈,而曹操和刘表却能一直躲在远处享受这一切。
他越想越气,现在更是气的不住地哆嗦,看着面前的许攸,他忍不住长长地哀叹道:
“子远,我现在身边也只有你了,你定要为我好生谋划啊!”
许攸脸上露出一丝残忍之色,微笑道:
“本初,你放心便是。”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凑到袁绍耳边,低声道: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看着并州之事,马超结好太原王氏,自以为得计,实则不过猪狗一般,我早有手段应付。
徐庶也不难对付,只要我略施手段,定能成功,也绝不违背本初的缓进之法。”
袁绍大喜,忍不住低声埋怨道:
“你之前为何不早说。”
许攸嘻嘻笑道:
“监军擅长使用正兵,我用的却都是毒计,我怕坏了本初的好事啊。
哎,此乃戏言,我不过是用些不入流的诡计,这些日子我打听妥当才敢说给你。
要行大事,还得靠监军用兵。本初,你得收敛性子,竭诚信任监军才是。”
袁绍的性子就是如此,之前要是沮授错了,他还能笑嘻嘻地阴阳沮授一顿。
可现在众人都感觉沮授田丰之前所议论的速进之法远胜过袁绍之前的缓进之法,导致袁绍愈发不肯承认错误,有点疏远沮授,尤其是之前高干与沮授交往过深,沮授担心再次惹怒袁绍,最近也不敢多说什么。
经过许攸劝说,袁绍这才感觉最近自己被并州的事情弄得乱了方寸,既然许攸这么有自信,还能不违背之前的缓进之法,顾全了他的面子,袁绍顿时觉得好起来了,他赶紧舒了口气,微笑道:
“子远,我得多谢你。
以后我要是有什么过失,别人不敢说,你要好好规劝我。
并州那边的事,我能交给你吗?”
许攸正色起身,朗声道:
“并州之事,全在许某身上。”
刘夫人看着两人密谋,一开始还能听清二人在说什么,听见许攸一顿劝说,居然劝和了袁绍袁谭,刘夫人不禁大为光火。
更让她生气的是,之后他们又在讨论什么劝进表的事情,这听得刘夫人云里雾里,心道许攸这个老反贼又在劝袁绍称帝,这事我居然不知道,真是大大不妙。
而说完劝进表的事情之后,许攸和袁绍又压低声音开始密谋,刘夫人什么都听不到,焦急地抓耳挠腮,又猛地听许攸发誓说“并州之事,全在许某身上”。
她打了个激灵,如被全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心道这许攸又是结好袁谭,又是要稳定并州,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不是要针对我们母子?
刘夫人扒着门框盯了许久,心中天人交战,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许攸与袁绍相识许久,以前是升堂拜母的交情,他们当年一起当游侠的时候,袁绍的前妻高氏许攸也是一口一个“嫂夫人”称呼,刚才许攸还说“显思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心中一沉,不禁暗暗下定决心。
好个许攸啊,你敢坏我好事,你看我怎么对付你!
那个贱人的儿子,我一定要弄死他,不能让他坏了尚儿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