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收起拳头,对着月光缓缓收张手掌。
刚才那轮狂风暴雨般的打击已经把董承打成了猪头,可愤怒的连续打击也让徐庶的手受伤,他感觉拳头疼地厉害,可能骨头都打出了裂缝。
“艾畜之前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本来不信,现在终于相信了。”徐庶喃喃地说着。
打成这样,徐庶心中的积郁总算稍稍消散——哦,这不是徐庶打的,当然是董承将军在力战中受伤,董承自己承认,天子和众公卿也会这么说。
平定大乱嘛,想要全身而退也不现实。
“英勇的卫将军董承力战如此,也该晋升了。”徐庶继续活动着拳头,喃喃地说着,“大将军,我欲表董将军为车骑将军,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不远处,吕布半蹲着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徐庶跟他说话的时候,吕布的表情落寞又感伤。
这个并州汉子古铜色的脸被月光照的晶晶亮,很明显,这个绝世猛将刚刚狠狠地掉小珍珠了。
在一开始的安排中,暴打董承的事情应该交给吕布,让他狠狠地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至少吕布打人比徐庶专业多了,不容易出现把自己手打出问题这种事。
但真的到场的吕布还是懦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自己多年的亲密战友侯成背叛,还跟自己结仇,这种事对吕布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侯成要背叛自己。
他们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一起冲杀一起搏斗,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那时候他们毫无顾忌,经常饮酒,喝多了就大打出手,众人打的鼻青脸肿发誓以后是生死敌人,可过几天再有死战的时候,他们还是能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对方,竭力战斗到底。
能共患难,难道就不能共富贵吗?
吕布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出过瞧不起侯成的心思。
他一直觉得魏续、宋宪、侯成、成廉、魏越是他最重要的心腹柱石,他们一路奋战到来,付出了这么多的辛苦,有富贵的时候,吕布也会毫不犹豫地分给这些老兄弟。
我们当年求的不过是富贵,现在已经富贵了,何必呢?争权夺利,真的就有这么重要吗?
吕布很想抓着侯成大声咆哮,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脸面去谈论这件事。
他自己也不是一个愿意放弃权势的人,他都如此,有什么脸面再说侯成?
别人的演技不错,丧事喜办,能把侯成的反叛、董承的阴谋说成是天子和吕布两人合力来对付奸臣,吕布也知道自己应该演,身为大将军,这是必要的素质。
可事情涉及到自己的老战友侯成,他演不出来,也只能流泪。
“是谁动手?”吕布没头没脑地问着。
徐庶笑道:
“大将军想要作甚?”
吕布沉默片刻,叹道:
“我要重赏他!”
如果侯成不死,吕布真的舍不得处死这个跟自己荣辱与共多年的汉子,可要是不处死他,这还如何服众,今天的事情又如何进行下去。
徐庶笑道:
“是谒者仆射裴茂,裴巨光。”
“裴茂吗?”吕布皱眉道,“你是如何认得此人,为何之前我就不知?”
徐庶苦笑道:
“我说是刚刚认识,岳父相信吗?”
“刚刚认识?这怎么可能?”
裴茂出身闻喜裴氏,年少成名,很久之前就跟吕布见过——也只是简单的见过。
多年前裴茂就隐隐有起飞的架势,只是后来越混越倒退,后来就没太有声息,起码无法作为大汉的股肱发光发热,这次远来辛苦,可他也并没有封侯,吕布实在不知道徐庶是怎么联系上他,还让他成为了这一环的关键。
徐庶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了一个象牙的“中”,在吕布面前晃了晃。
“这是裴茂之前送给我的,说贺我有子。”
“送麻将?”吕布惊讶地合不拢嘴。
现在麻将已经取代了六博成为了吕布军中最受欢迎的东西,最近吕布不让喝酒,雒阳附近也没什么风月场,这些士卒穷极无聊,日夜麻将,吕布闲的没事也会打几手,只是吕布不动脑又容易上头,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带他玩。
徐庶的儿子就是吕布的外孙,呃,给刚出生的孩子送麻将还行。
等等……
徐庶微笑着道:
“雒阳凋敝,天子这一路行军,哪里还能一直带着象牙?
裴茂说他新纳妾,是姬妾雕刻的象牙,我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很明白地告诉我,自己就是卞夫人派来的人,包括他新纳的那位姬妾也是卞夫人操练的探子,他全不介意,表示之后对我等绝不藏私,只求大将军给个效力的机会。”
“啊?”
若不是徐庶说起,吕布几乎忘记了之前卞夫人组建的密探。
之前迎接天子的大战中,卞夫人的情报被沮授反过来利用,再之后的种种战斗也屁用没有——反正吕布一开始也没有把曹操的女人弄出来的所谓的赌馆当回事,没想到这次居然一下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徐庶笑吟吟地道:
“之前卞夫人的收获情报不利,也只是因为赌馆草创,并没有太多的警觉,因此才被沮授得手,而且……沮授确实厉害,此人日后定是我等大敌。”
卞夫人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是有愧徐庶的期待,之后她精心操练手下,并且派人来到雒阳,暗中搜集情报。
裴茂在河东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徐庶的本事,很想转投吕布军,只恨没有人引荐,他在雒阳困顿不堪,又频频展现希望与吕布军接触的意思,很快就被卞夫人手下的女校事盯上。
那个女子主动接近裴茂,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裴茂又惊又喜,为了表达诚意,他之前就把重要的情报完全说给了女校事,在一时联系不到徐庶的情况下,他一边假装与丁冲等人合作,一边又假装闲谈中紧张,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了董承。
有裴茂的牵引,董承这才明白丁冲等人到底要做什么,所以他才赶紧下手,抢先执行沮授的方略,然后擅自改动了那么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却谬之千里,为之后的土崩瓦解做好了铺垫,裴茂可谓居功至伟。
吕布听得瞠目结舌,他闻言猛地一拍大腿,惊叹道:
“他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把此事说给我?
如果早点说了,岂不是……岂不是……”
徐庶轻轻摇摇头,叹道:
“便是早早说了,大将军会相信吗?”
吕布沉默了。
不错,就算裴茂之前跑到自己面前,说他其实心向吕布军,还纳卞夫人操练的女校事为妾,再告诉吕布其实侯成要反,那吕布也绝不可能相信。
不仅不相信,吕布还得开动聪明的脑筋,想想此人是不是受了谁的蛊惑来行反间计,到时候他跟丁冲一商量,所有的事情都全部完蛋,裴茂也得被大卸八块。
因此,他只能耐心地忍耐,忍耐到徐庶进城,然后趁着夜色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与徐庶见面,飞快地将之前和今后要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徐庶。
所以徐庶才能料敌先机,提前将宋宪、艾先生、魏延、徐晃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宋宪去跟侯成喝大酒,在董承发动的时候胡搅蛮缠拖住董承和侯成。
魏延率领陷阵营突击,之后将祸水全都引到丁冲的身上,将此事在场面上压住。
徐晃是裴茂的老乡,负责与裴茂一起行刺侯成,哪怕裴茂一击不中,之后以徐晃的武艺,斩杀侯成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至于艾先生的工作……
呃,也很重要。
“侯成舍不得把所有的粮食都烧了,这个我相信。
我也派人去火场看过,这仓促起来的火总不可能将其中烧的真的一粒米都不剩,总得留下大半,可仓中当真是空空如也,当时我就知道肯定是侯成监守自盗,将粮草搬出去了。
就算没有裴茂报讯,我也准备防着侯成,再想想他今天在城门前与董承的对话,我就大约能猜出那个所谓的先秦大墓是他们挖出来掩人耳目。”
吕布有些惆怅地道: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裴茂,你也已经准备好先动手,将……将侯成拿下?”
“不错。”徐庶表情平静地吓人,“我师父跟我说过,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什么计策,得打赢才是好计策。
大不了就把公卿全都劫持,我徐庶自然有手段让他们都说我等是忠良。”
吕布看着徐庶的表情都有点发毛。
徐庶轻易不会使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但惹了高顺,伤害了徐庶的元从,徐庶是一定要用这种直接掀桌子的手段。
甚至……
吕布隐隐能感觉到,其实侯成本来是不一定非得死的。
只是这次徐庶回雒阳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放手大杀,凶狠好杀的吕布有妇人之仁想留人命,可温文尔雅的徐庶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
“蠢不可及。”吕布喃喃地说着,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元直是什么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比那狗东西如何,为何非要造反?
为什么不肯好好地……说说,就像……就像从前一样啊。”
吕布缓缓蹲下,把自己抱成一团,哭地不停地颤抖,强压住不肯出声。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人非常失败。
我吕布,真的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宁可直接反了,这种小事也不愿意跟我商量一下?
我……
哎。
吕布瘫坐在地上,无奈地道:
“之后呢,元直准备如何?”
“还没想好。”
“没想好?”
“是啊。”徐庶苦笑道,“我又不是神明,岂能一切都知晓,之后的事情,我还得与大将军再细细商议。”
“跟我商议吗?”吕布心头稍稍颤抖。
徐庶肃然道:
“当然,大将军是我军魂魄,没有大将军,我军与泥俑何异?
除此之外……”
徐庶微笑道:
“大将军还是徐某的岳父,于情于理,徐某都应该听大将军的。”
吕布生平从没有如今天一般多愁善感,他拼命想要控制眼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滚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
“我方寸已经大乱,之后军中诸事,全都交给元直。
作甚都好,我……我吕布生平反复无常,不信任的人太多了,只有元直,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终相信,元直是绝不会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