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挟持程昱走出帐门,曹军众将无不大惊失色。
这是……程昱?
程昱这是又用什么计策了?
在曹军众将的印象中,程昱虽然极其狠辣毫无人性,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手腕凶狠且算无遗策的人。
在张邈、吕布之乱的关键时刻,是程昱只手托天,挽救了曹军的命运。
之后又是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收集军粮,让曹军在濮阳之战失败后能暂时稳住,没有被吕布击穿。
这个恐怖且狡诈多智的人居然被徐庶持剑挟持,以这样屈辱的姿态颓唐地走到众人面前,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又是什么诱敌的把戏?
程昱的脖颈仍在流血,冷风一吹疼得厉害,让他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他感受到周围一双双恐惧、好奇的目光,一种难言的屈辱涌上心头,一瞬间几乎动了跟徐庶拼命的念头。
可冷风刮在脸上,他及时清醒过来,驱散了心中的冲动,无奈地冲自己的军司马道:
“都听徐元直调遣,不得有误。”
军司马颤抖着点点头,眼神复杂又有些恐惧地看着徐庶。
这可是张邈、陈宫、魏种都叛了都能冷静应对的程昱,现在居然被这个年轻的游侠挟持,还毫无办法,完全无法展现出半分平时的凶暴和刚毅,只能如同猪狗一样被摆弄着——
就像之前被他宰杀的那些百姓一样。
徐庶也不谦让,他叫军司马将周围的兵马聚集起来,曹军众人各个双腿如灌铅,但还是缓步走到徐庶面前。
徐庶朝众人欠身,长剑依旧指着程昱后心,冲众人朗声道:
“我徐庶欲上梁山避祸,恐冬日无粮,只能找程府君借粮。
如今粮已借到,若有愿意随我上山避祸的儿郎,可助我上山,有徐庶一口吃的,绝不会让诸君挨饿。”
他顿了顿,又道:
“此番程府君中计失陷,曹公必不相饶,就算不肯随我上山,也请诸君多多保重,莫要再回鄄城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之前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抱了点看热闹的心态,现在想想,原来这直接事关自己的生死了。
曹军军法极其森严,程昱被一个游侠绑走,还丢失了这么多的军粮,等待这些军士的将是怎样的下场不言而喻。
而且丢失了这么多的军粮,曹军的粮荒会进一步扩大,程昱之前是怎么募集军粮的他们可再清楚不过了。
进,徐庶一剑刺死程昱,曹操肯定会迁怒这些士卒。
退,回到鄄城,程昱只怕也会把他们都宰了做成肉脯。
就在这些士兵左右为难之时,不少流民已经从人群中奔出来,他们各个面带惊喜之色,忙不迭拜在徐庶面前:
“愿随徐公上山,听徐公差遣,绝不违背。”
这些流民随徐庶逃出鄄城又折返回去,这一路种种早就把徐庶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
现在徐庶不仅没有背叛他们,还为他们劫到了一堆粮食!之前那个毫无人性,要把这些流民都做成肉脯的东平相程昱现在如待宰的羔羊一样被徐庶掌握在手心,也结结实实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有智谋、有胆色,能在千军之中谈笑间擒住敌方主帅,能在乱世中有这样的人为帅是何等的幸运?
起码……
跟程昱比,他好像也拿流民当人!
有一人跪下,其他的曹军士兵也纷纷下跪。
曹军的主力是两年前才招募的青州军,这些人从前就是寇掠一方的贼,曹操用军法和赏赐才能将他们逐渐编练成一支强军。
现在率领他们出征的程昱已经被徐庶擒获,徐庶招募他们上山做贼,这些人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来了。
当年投军一来是确实打不过曹操,二来也是厌倦了东躲西藏打家劫舍的生活,渴望得到朝廷的赏赐和认可,自己成为官军,家人成为良民。
可一切并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料发展。
从曹操杀边让开始,一切都变了,兖州已经危如累卵,所有人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艰难求生,现在让他们回去做贼,回到这种受人唾弃的勾当,众人反倒感觉如释重负。
再怎么受人唾弃,应该没有吃人更遭人唾弃吧?
“愿意跟随徐公!”
“愿意跟随徐公!”
“愿意跟随徐公!”
不断有人跪在地上,甚至还有不少非黄巾出身的良家子跪倒向徐庶效忠。
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在程昱身边每天经受的血雨腥风。
徐庶把剑放下,从容地指挥士卒将大量的粮草运上船。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这小渔船能承载的实在是太少,之前的渔船都被收拢,上百名军士肩挑背扛,也只装走一半。
徐庶也不气馁,他知道一口气运走所有的粮草也不现实,这个冬天,终究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
他放开程昱,自己带着士卒缓缓走向水边,准备登船离开。
程昱铁青着脸,缓步上前道:
“你不怕没了我,这些士卒要走大半?”
徐庶一只脚踩在船上,看着程昱散乱的长发和狰狞的红眼,微笑道:
“程公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怕这种事。”
程昱一怔,随即苦笑道:“也是。”
徐庶根本不怕这些临时效忠的士卒逃散。
萍水相逢,这些人如何愿意逢迎自己为主?还不是因为自己有手段立威、有本事弄来粮食。
这些人若是现在降服,之后程昱一走就反,这说明他们的做贼之心还不够坚定,这种人还是早点回去吧,省的之后徐庶还得挨个排查。
“你为何不邀我上山做贼?”程昱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现在终于可以放心跟徐庶谈笑。
他现在很想立刻命令手下士卒放箭干掉徐庶,估计一招呼还是有不少人听自己的。
可徐庶之前连这个都已经考虑好,让文稷提前将军中的弓弩手全都调走,现在再下令追击,只怕被徐庶耻笑,他索性背着手,一副风轻云淡地模样与徐庶聊天。
徐庶知道程昱是在拖延时间,看看能不能等待文稷带领弓箭手返回。
但他也不怕,索性一边叫人继续将粮草尽量装船,一边老友一般与程昱攀谈起来。
“程公是有大志的人,怎么会做贼?”
“若是元直邀我,我未必不会。”
“还是算了。”徐庶微笑道,“我在曹公帐下无人识得,有程公在,他日若是败在曹公手下败了,我说出与程公情分,程公想来不会让我这个故人受诛。”
程昱哈哈大笑,没想到徐庶这个时候还能谈笑自若,明明心中对自己颇为鄙夷,可仍旧能风轻云淡地与自己聊天。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此人他日会是曹公大敌。
不过他随即摇摇头,将这个念头赶出自己的脑袋。
怎么可能。
曹公志在天下,徐庶本事再大,终究只是一方游侠,能成一方大盗已经到头,终究做不出什么本事。
“元直保重,若是想再来曹公麾下,我为元直引荐。”程昱诚恳地说着,又想起些甚,他伸手解开腰带,将一把小刀抛向徐庶。
徐庶顺手接过,觉得颇为眼熟,转念一想,这好像是之前程昱杀狗的那把刀。
程昱微笑道:
“做贼也得小心山上盗贼手段,这刀我杀狗杀人都用过,你留着防身。”
徐庶一拱手,轻舟踏开寒潭,驶向水汽弥漫的芦苇荡深处,程昱和岸上其他曹军士兵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几个曹军士卒之前还颇为兴奋,可驶向水泊深处,他们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
“将军?”
徐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
汉代的草寇都喜欢自称将军,这也算是正式进入了草寇的身份。
“何事?”他放下感慨,和颜悦色地道。
那个军士见徐庶的颇为和善,壮着胆子问:
“将军为何放着督邮不做,非得邀我等上山做贼?
以程公对将军的器重,他日定不在人下!”
徐庶沉吟片刻,摇头道:
“如果做官要率兽食人残害百姓,我为何要做。”
那军士苦笑道:
“这天下的官吏莫不如此,徐公不做,就是跟天下人为敌。”
徐庶抿着嘴,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却又想起了艾先生说过自己在历史上投奔的那人。
刘备……也是如此吗?
那军士见徐庶不说话,略有些激动地道:
“将军,我知道你是好人,是救我等于水火。
我叫徐和,做过黄巾,识得不少渠帅、徒众,若是将军有意,某愿意为将军招揽扈从,生死不避!”
徐庶展颜一笑,轻轻捏了捏徐和的肩膀,看着远处那逐渐清晰的小山,胸中豪气渐起:
“别急,这个冬日,咱们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