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归窍,卫风猛地睁开眼睛,鬼纹还缠在江顾身上,他很没出息地被水呛了一下,抬手搂住了江顾的脖子。
这距离实在太近,江顾想将人推开,目光却落在了他泛红的耳朵上,没有动。
卫风咳嗽了好几声,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声音沙哑,“师父,疼。”
他当然疼,本来就缝缝补补的元神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木偶躯壳到处都是伤口,这混账东西闹够了,全然没了之前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脾气,半点脸皮都不要地撒起娇来。
江顾抓住他不太老实的手,眸光深幽地盯着他,“疼便好好疗伤。”
水声凌乱,他松开卫风从池中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身上浸湿的衣袍快速变干,卫风抬头去看他,雪白的衣袖擦过鼻尖,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你去哪儿”
他几乎心惊胆战地问出这句话,生怕自己又被江顾丢下。
哪怕他明白江顾有自己的计划,也不会真的随便将他扔了,却仍然扼制不住涌上来的惊惶和不安。
“我就在此处调息。”江顾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卫风脸色煞白,便又补了一句,“不走。”
卫风慢慢松开了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看见人坐下开始调息,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即便如此,一条细长的鬼纹还是鬼鬼祟祟地贴着地面爬到了江顾面前。
那条细纹试探性地碰了碰江顾的靴子,见他没有驱赶,才大着胆子没入了靴中,毫无阻隔地缠在了他的脚腕上。
卫风这才有心情疗伤。
他的元神本来被楚观山切碎了扔进十重境,后来他用鬼纹强行缝合起来,现在元神又散开,江顾不让他再用鬼纹缝合,应该是想让墨玉镯将他的元神彻底治好,现在他心情平静,元神被墨玉镯笼罩着不再溃散,冥阴骨也在帮助他吸收浊气,伤口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而之前他消耗元神的修炼功法也被江顾明令禁止,没有肉身在,他只能用江顾教的方法龟速修炼六欲道,对他这种急性子来说简直就是种折磨。
自从被江顾找到,做这也不行做那也不行,江顾设置的条条框框简直数不过来,不过卫风却甘之如饴。
唯独修炼速度一跌再跌,他心下隐隐着急,所以也不能怪他总想缠着江顾神交双修不仅极大地增加了修炼速度,还能和师父亲密无间地融合,最后还能滋养他快要枯涸的六欲道道心,这简直是一举二得的好办法。
他对那些费尽心力勤勉不辍的修习法门是半点都不感兴趣,对所谓的飞升也毫无追求,只想每天能吃饱喝足睡够一直缠着江顾,便皆大欢喜了。
卫风趴在岸边的石头上,猩红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江顾的气息,但他仍然意犹未尽,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住江顾,手缓缓没入了池水中。
氤氲升腾的雾气里,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丝丝缕缕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理智警告卫风应该立刻停下,但他却像着了魔一样,甚至隐隐
期待着被江顾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察觉到他气息紊乱,江顾终于停止了调息,而后便隔着雾气对上了一双满是情欲的眼睛。
那双眼睛湿润清澈,长睫微颤,眼尾下垂勾出抹潮湿晦涩的红,痴迷又渴求地同他遥遥对上了视线,声音黏腻沉哑地喊他“江顾”
空气中的某种怪异的味道骤然浓郁,卫风盯着他的眼睛有瞬间的失神,而后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近乎挑衅地冲江顾露出了个笑容。
江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卫风在做什么,他虽亲自教过卫风如何修炼六欲道,但归根结底修炼与单纯的纾解不同,尤其是卫风还当着他的面喊他的名字脸上顿时覆盖了层厚厚的冰霜。
“你在干什么。”江顾语气中没有疑问,只有警告和不满。
卫风趴在岸边,肩膀和脖颈上白皙的皮肤被池水熏蒸得泛红,他方才还没脸没皮,江顾开口他反倒涨红了脸,磕巴道“你不和我神交,我憋得难受,忍、忍不住。”
江顾皱起眉,“为何不按我教你的方法”
卫风心虚地别开眼,“忘记了。”
他摆明了在说谎,江顾看着被他糟蹋的那天池水,冷声道“把池子洗干净再上来。”
卫风顿时松了口气,这对他来说简直算不上惩罚,更让他庆幸的是江顾竟然没罚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的元神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江顾没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很快他便清洗完了天池,池底又涌出了新的池水,卫风有点遗憾,却没敢表现出来。
见他有精力折腾这些事情,江顾带他离开了山洞,与江向云等人汇合。
卫风餍足地跟在江顾身后,原本愉悦地心情在看到这堆人时一下跌到了谷底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多少都跟他有仇,全都活吃了都不在话下。
陆离雨和他不共戴天,江向云姚立之前想拦他找江顾,林飞白扈惊尘都和他有梁子,吴仁吴义这俩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萧清焰更不必说,他还能喘气就是对卫风最大的挑衅。
江顾偏头看了他一眼。
卫风乖巧地冲他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七弟,卫侄儿可好些了”江向云客气地关心。
“已无大碍。”江顾头都没回,在卫风从他身边走过时,抬手便扣住了他的胳膊。
方才故意挑衅卫风的陆离雨抱着胳膊,嘿嘿笑了一声“侄儿,你看你师父和我夫人如此兄友弟恭,不如我们也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啊”
“我化你大爷。”卫风狞笑出声,周身杀气四溢。
陆离雨还想撩拨,被江向云一个眼刀钉在了原地,无趣地撇了撇嘴。
“除了陆离雨,这些人都是在逃命时碰到的,便顺手搭救了一把。”江向云捏了个隔音罩,同他解释吴仁和林飞白等人的来由,他见江顾随身不离地将卫风带在身边,也不介意,继续道“他们现在都在八阁的通缉名单上,而且身上都有八
阁的生死契,十重境可以帮他们解契,若以此为条件,这些人对我们而言会是一大助力。”
“我们”江顾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当然。”江向云看了眼他旁边的卫风,“七弟,就算毁了江家的天机盒,你身为玉阶,带着劫玉在望月行走依旧举步维艰,你应该比我明白,回平泽现在对我们来说不现实,平泽无论是灵气还是资源都不比望月,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旁边的卫风听完浑身戾气地盯着江向云,被江顾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胳膊,老实了下来。
“蚍蜉撼树。”江顾说。
“七弟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蚍蜉撼树以弱胜强吗”江向云说“江家如今在平泽发展的势头太快,已经树大招风,等萧澹回过神来未必会留江家活路,望月这些人敢欺瞒天道铺玉阶又何尝不是蚍蜉撼树,那江家也未尝不可来望月寻条活路,七弟,起码在我手底下,江家不会妄想通天,与我合作,我们都能挣条活路出来。”
他不过是江家的大公子,尚不是家主却敢说出这话来,放在任何人眼里,江向云的打算都是痴人说梦。
可事到如今,不管是他还是江顾,都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拼死一搏。
他们在结界中谈了许久。
卫风在旁边听得头昏脑涨,他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相比较之下,江顾一直扣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更吸引他,他趁江顾在谈正事,悄悄摸了好几下,竟也没被丢出去,于是他越发放纵,抓住那只手掩在江顾的宽袖中把玩,最后实在无聊得紧,干脆钻进了墨玉镯里睡觉,挂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这些小动作一丝不落地全进了江向云眼里,他看得叹为观止,若非江顾依旧对他毫不留情面,他都快怀疑对方被人夺舍了。
“七弟,虽然我知道卫风对你重要,这话也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将他带在身边,终归是个隐患。”江向云凝重道“你难道忘了灵境公主和松绥吗她对松绥越在意,望月便越能牵制住她,最后她为了保下松绥自己心甘情愿去死七弟,你并非重情之人。”
江顾是他见过所有的无情道修中,道心最为坚定的,虽然修习无情道并非说必然断情绝爱不染红尘,有道侣的无情道也比比皆是,但沾染情爱和真心实意还是有本质区别,倘若江顾真的对卫风动了情,那他们之间谈成的合作便大打折扣,江向云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
“留他在身边不会有任何影响。”江顾淡淡道“他已师承悟道。”
江向云愕然,“师承悟道卫风”
江顾颔首。
江向云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变了,甚至带上了几分艳羡,师承悟道能碰上的几率简直堪比飞升,倘若他能收个徒弟师承悟道,别说亲近,就算喊他爹他都愿意应,他非得将人捧进手心里护着难怪江顾对卫风这么宝贝。
但偏偏卫风还是劫玉,实在是有些可惜。
他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
如此,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江顾自然不会走一步算一步。
对他来说,卫风不止是师承弟子这般简单,从一开始他怀着目的接近对方,他们经历了许多事情,到后来失而复得将人绑在身边,江顾已经很难说清卫风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但毋庸置疑,他想将卫风带在身边,包括最终飞升。
比起过程,江顾只在乎结果,无情道绝不能动摇,那他就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无论是严厉也好纵容也罢,堵不如疏,只要他不动心,事情便不会失控,卫风不管怎么折腾,都永远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他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卫风却从墨玉镯中钻了出来,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在树荫下眼睛明亮的望着他,“师父,你们说完了”
“嗯。”江顾摩挲了一下指腹,在周围升起了个隐秘的结界。
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卫风这般模样。
卫风应当是跑进了墨玉镯内的府邸,白嫩的脸颊上还带着枕头印子,额头的金坠也歪了些,江顾抬手给他扶正,又将他有些乱的头发理顺,卫风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掌心中蹭了蹭,乖巧道“师父,以后我不会乱发脾气了,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江顾唇线冷硬,他是打算将人训诫一通的,但是看着卫风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喉结微动,听见了自己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
“好。”
卫风爱哭,怕黑怕疼,胆子小偏偏性子烈,怕极了孤身一人,平日里也不过是撒娇痴缠了些,连喜欢都过分热烈直白,六欲道本就不易修习,他却能撑到现在,已是极为难得,倘若他再加以为难,这孽障真能将自己哭散。
江顾知道自己在给卫风找借口,但并不在意对错。
卫风受的苦太多,想喜欢他喜欢便是,左右不过有他护着,外面那些风霜自有他来挡着,那些玉阶劫玉飞升渡劫,都不必卫风来操心。
可能是他答应得太痛快,卫风反倒有些不安,他垂着眼睛,试探地伸出手去抱江顾,没有被制止,也没有被躲开。
江顾任由他抱住,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卫风抬起头来惴惴不安地看向江顾。
“待你修为至道祖境,你我便结为道侣。”江顾神情冷淡地给出了他承诺。
耳边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卫风脑子发懵双耳嗡鸣,他双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顾,手却死死攥住了他的肩膀,良久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师父可当真”
“我对天道发誓。”江顾语气认真道。
卫风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他扯了扯嘴角,似哭非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他用力地点头,像是生怕江顾反悔,再说不出半个字来,用尽全力把江顾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体温滚烫,力气极大,身体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江顾听见了胸腔中那颗心脏有些急促的跳动声,肩上的布料被温热濡湿,卫风压抑地抽泣了一声又被
咽下,抖得便更厉害了。
江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哭。”
卫风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他抬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咧嘴冲江顾露出了个小心到卑微的笑来,“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江顾看着卫风,心中毫无波澜,近乎苛刻地压下因为卫风口不择言微微抬起的嘴角,终于显露出了真正的意图,“好好修炼。”
卫风近乎虔诚地点头,压下心底挣扎的疑问。
他是如此信任江顾,坚信江顾作出的每个承诺,他用那双干净清澈盛满了濡慕和爱意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师父,幸福到整个人都像要被融化,他甚至开心到有些恐惧,生怕乐极生悲。
他这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终于得了一次天道眷顾。
卫风紧张的抿了抿唇,缓缓地靠近江顾,想亲又不敢亲,下一瞬却被人抵住后腰揽进了怀里,微凉的手掌覆住了后颈,唇间传来了一片柔软的温热,浅淡的血腥气将他完全包裹住,卫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听见了头顶树梢清透的风声和脚下落叶被踩重的摩擦声,连掌心都被洒下的阳光烘烤得沁出了细密的汗。
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江顾的呼吸喷洒在他唇边,抬手慢条斯理地抹掉了上面的一点水痕,眸光沉沉地盯着他,“卫临明,信了吗”
面前的人依旧是高高在上,却又截然不同,不再是师父看徒弟,而是另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带着占有和标记的欲念。
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卫风忽然觉得自己就算灰飞烟灭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