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难得吃了顿饱饭,最后他心满意足地砸了咂嘴,才往江顾跟前凑。
“师父。”他应该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肚子。
“没吃饱”江顾问。
卫风忙摇头,“饱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浓密纤长的睫毛打落下淡淡的阴影,俊朗白皙的脸上沾染上了温软的笑意,因为江顾在打坐,他就乖乖地蹲在了江顾面前,神情专注地盯着江顾看。
江顾微微蹙眉。
难怪望月这些人千方百计想让卫风做炉鼎,这厮年纪还小的时候便生得可爱讨喜,如今长大成人便愈发好看起来,顶着这么张脸在外面少不了要惹麻烦。
卫风被他这样看,眼神从一开始的茫然逐渐变得有些躲闪,声音嘶哑道“师父”
江顾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心念一动,那张俊朗干净的脸便换成了副平平无奇的模样,卫风眨了眨眼睛,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顾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用改了模样后的脸做出这种动作格外违和。
他又抹去了方才那张脸,换回了卫风本来的模样。
卫风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不问为什么,只由着他来,笑得乖巧又灿烂,最后被江顾扔进了灵境里面。
“睡一觉。”江顾的声音远远地从灵境外传来。
缥缈的雾气里,青年的笑容若隐若现,他并不放心单独把江顾留在外面,正准备化作雾气溜出去,然而江顾却分了缕元神同他一起进了灵境。
也许是因为江顾元神上的气息太过熟悉,也许是因为他破天荒地吃饱了一顿,困意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涌了上来。
来到望月之后,他第一次没有化作原形,以人身将那缕元神小心翼翼地圈拢在了怀中,没入那重新变得干干净净的灵泉,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江顾在灵境外看着人熟睡,才将手中的书卷合拢,放在了前襟里。
他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元神的损伤也被卫风治愈了大半,他沉思片刻,带着灵境出了墨玉镯。
墨玉镯的移动能力一般,他们如今还在合灌城附近,而风无九一显然不像之前的宋屏那般有耐心,早已离开了此地。
墨玉镯化作骨头没入了皮肉之内,而在他左腕上的依旧是那条离火绳,当初离火绳一共两条,另一条现在系回了卫风的脖颈,这绳子当初是他为了控制卫风以一半的离火丹和自己的心头血练制,另一半的离火丹被他用勾陈如意炼制成了勾陈簪,簪子已经遗落在了松绥幻境之中。
卫风如今元丹已失,丹田识海俱无,但修为不进反增,江顾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从他必须吃大量法宝来补充灵力便可见一斑,如今卫风的修为定然是以其他方式堆砌而成,付出的代价只多不少,几年尚可支撑,长久下去身体定然不堪重负经脉衰竭,显然望月的人是用废了便扔
离火丹本就是卫风的东西,他的心头血也早便融合了卫风
的翅根血,只是若将离火绳重新炼制回离火丹并非易事,而且离火丹还少了一半。
背后的凉意倏然袭来,江顾手腕一翻,赤雪剑重见天日,他只简单修补了一下,如今还带着剑鞘固形,对方剑气袭来时正刺中了剑鞘上镶嵌的那颗浮夸的蓝色宝石。
龟裂声清晰地传入了江顾耳中。
“江顾”剑光后露出了路自明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
江顾单手抬剑格挡在身前疾速后退,另一只手单手结印,封住了灵境内的感知,脚后猛地踩住地面,生生挡住了路自明的一击。
五年过去,对方已经是真仙境初期的修为,而且一体双魂相当于多了条命在,出手大刀阔斧攻势猛烈,江顾只是大乘大圆满的修为,却一连同他过了几百招都未见颓势。
路自明一路追他而来,原本是打算等他死在风无九一手中,谁知江顾竟大难不死逃走,他又寻了几日才察觉到江顾的踪迹,料定江顾身受重伤,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但他没想到江顾竟毫发未伤。
路自明杀红了眼,但路真仪却远比他冷静,在识海中道江顾没有受伤,自明,走。”
“哥”路自明却不肯,“他只不过大乘修为,你却一直拦着我,我们怕他做什么”
“此人手段诡谲,当初他不过化神期便能碎我道心,不可不防。”路真仪依旧劝阻,“而且望月大陆形势不明,就算拼死杀了他,万一身受重伤,我们也不好脱身。”
路自明咬牙,“哥,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
“路自明”路真仪直接强行抢占了身体的控制权,躲开了江顾的剑鞘。
然而层层叠叠的阵法已然拔地而起,江顾没有出剑,而是祭出了离火绳,殷红的绳子在半空中炸开化作了无数红线,在阵法中裹挟着从四面八方袭向了路自明的身体。
路真仪执剑想要强行破开脚下的阵法,然而那红线千丝万缕,已然没入了路自明的身体,离火绳本就有捆缚元神之效,他们兄弟两个又是一体双魂,江顾反其道而行,强行以离火绳分离他们的元神,路真仪关心弟弟,攻击有一瞬间乱了章法,尽管他反应极快,却还是让江顾抓住了机会,离火绳结结实实吸附在了路真仪的元丹上。
当日江顾亲眼所见路自明剖出自己的元丹换成了路真仪的,否则以他的资质也不可能如此之快修炼至真仙境,以路真仪的资质,用他的元丹补全缺失的那一半离火丹也勉强可以。
路真仪反应极快,抬手便斩断吸附在元丹上的离火绳。
江顾却已经逼至他眼前,五指成爪牵连着那些红线狠狠往他的丹田处一抓,顿时血肉四溅。
倘若陆离雨在此,定然能看出其中法门,竟能和他当日在松绥幻境中困缚江顾江向云的手法像了六七分。
“江顾”路真仪厉喝一声,手中长剑径直没入了江顾的腰腹狠狠一拧,灵力骤然暴涨搅断了江顾的经脉。
江顾扯了扯嘴角,抓住那元丹狠狠一扯,便
扯出了大半,撕裂的元丹仅凭着几条细长的红线相连,血滴滴答答落了下去,江顾手中的赤雪剑终于出鞘,卡住了路真仪的剑不让他从自己的腰腹间抽出,周边的法阵骤然合拢,竟是打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将他们兄弟二人的命留在此处。
路真仪心中一惊,他没有把握能赢江顾,自然他可以跟江顾同归于尽,但他还在意路自明的性命。
只是这瞬间的犹豫,就成了他致命的疏忽。
江顾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身后,扯断那元丹的同时,赤雪剑回旋便要割断他的脖子。
然而路真仪和路自明的配合极其默契,千钧一发之际,路自明重新掌控了身体,他果断弃了本命剑和那大半元丹,挣脱了江顾的法阵束缚,化掌为利刃断开了离火绳,路真仪同时结起了传送阵,兄弟二人钻入了地底瞬间逃之夭夭。
江顾铺散而开的神识已然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他竭力稳住了呼吸,从法阵中落下,却还是没能撑住,膝盖一软半跪到了地上。
江顾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腰腹间的长剑,抬手握住剑柄将剑身缓缓抽了出来,血顺着剑尖滴落,洇透了地上的落叶。
伤口处的血肉狰狞外翻,周边的经脉也被震断,丹田也隐约有了碎裂的迹象,他胡乱地在上面拍了几张止血的符,撑着剑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分神进灵境瞥了一眼,卫风正抱着他那缕元神四仰八叉睡得正香,脸颊不出所料被灵泉旁那块不太平整的石头压出了红印子。
江顾有些愉悦地挑了挑眉。
他收回目光,将路真仪那大半块元丹扔进了储物袋中,改换了容貌身形,而后召出飞剑朝着最近的合灌城飞去。
合灌城依旧热闹非凡。
虽然八阁叛徒和乾坤楼阴阳楼都在找他们,但江顾并不担心,他在平泽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被追杀,隐匿身份极其熟练,此前同江向云等人一起行动,他并不想在他们面前用上自己保命的手段,听从江向云的安排是最保险的。
但现在他孤身一人,行事就方便了许多。
他故技重施,将烟雨令一分为二,一半藏在自己身上一半藏在了破损的石像中,又将墨玉镯重新拆分藏在了自己和几只尚且存活的灵宠体内虽然现在和卫风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他依旧不信任卫风,既然这厮能开口说要墨玉镯,定然是有所图谋。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他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修为低下的蝼蚁,而且还身受重伤,对他们来说一根指头便能按死。
而人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在意蝼蚁如何的,这反倒成了江顾最大的保护色。
虽然有了另一半离火丹的代替,但江顾并不着急重新炼出离火丹给卫风,在此之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拍卖大会已过,拍卖场的门口却依旧热闹,除了每三个月一次的拍卖大会,他们还会接受典当和物物交换。
“道友,请。”来者是客,拍卖场中的修士总是笑脸相迎,“无论是什么消息,只要您能同
等价值的东西,我们悉数奉上。”
江顾被带到了个人声鼎沸的大厅,数以千计的法阵中都摆着样式相同的桌椅,桌子后面坐着外貌和打扮都一模一样的修士,为客人消息,虽然人声嘈杂,但若仔细听来,却根本听不到阵法中人的对话。
江顾走进了个阵法中。
道友想问什么”那修士圆脸圆头圆眼睛,笑得完美且标准,如同一个假人。
江顾坐在了他对面,神色平静道“这个样式的镣铐出自何处”
他抬手,掌心浮起了面小巧的水镜,模糊朦胧的雾气中显露着一小截画面,清瘦的脚腕被漆黑的镣铐扣得牢固。
“嘶。”圆脸修士吸了口凉气,拢着袖子探出头仔细看那水镜中的画面,“看不清啊道友,这样式的镣铐上至烟雨台下至乾坤楼数不胜数,可否有什么标志”
江顾垂下眼睛,又将雾气驱散许多,“脚踝内侧的镣铐上,刻了段三叶竹。”
当时他重伤快要失去意识,只来得及匆匆看上一眼,用留影石照了瞬息,而后等卫风再以人形出现,那镣铐便不见了踪影,仿佛那只是他重伤下的错觉。
而他之前放了缕元神同卫风一起进灵境,便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这段三叶竹便是那缕元神映照出来的。
“三叶竹、三叶竹,一叶天一叶地,一叶认主此生不背弃。”那圆脸修士摇头晃脑,“三叶竹、三叶竹,一叶缚神一叶捆魂,一叶死生由主定,生生世世忠心无二,这是天地阁认主灵宠的标记,是个好东西,好东西。”
江顾心底一沉,“天地阁”
“乾坤阴阳分虚实,顺来逆来定生死,金木水火风,生来好命天地阁。”那圆脸修士笑眯眯道“十台八阁烟雨楼,道友啊,矜贵人都在天地阁呢,烟雨楼都是些劳碌命呀劳碌命。”
“这三叶竹如何解”江顾又问。
谁知那圆脸修士伸出了两根手指,“问不过三,道友,你已问了两个问题,一共三万九千九百极品灵石,烦请当面付清。”
江顾只能当面付了灵石,原本尚且宽裕的灵石袋瞬间空瘪了下来。
“承蒙惠顾,慢走不送。”圆脸修士喜笑颜开抱着灵石,转身钻进了座椅中,闭合的阵法也瞬间敞开,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江顾沉默着走出了法阵。
街上的修士熙熙攘攘,大多数都强于他,他灵石见底,法宝所剩无几,修炼方式被全盘否定,生平第一次想要的东西却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而他对对方的底细知之甚少。
然而他眼底却无比冷静,道心愈发牢固不可撼动。
不过是从头再来。
他要做的依旧是从前坚持的事情,活着,变强。
再额外加一条杀了对方,抢回卫风。
他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