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松绥幻境(三)(1 / 1)

魅兽对情绪感知十分敏感,大约是察觉到了卫风的杀气和妒意,从一团毛茸茸的团子幻化成了人形,一头银色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远离江顾紧紧贴在了门框边。

卫风一愣。

因为那魅兽幻化成了个十来岁的稚童,身上都是卫风咬出来的伤口,脸上脖子上全是血,他面色惨白眼含泪光,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卫风周身凛冽的杀意倏然一收,正疑惑对方为什么是个小孩子时,那魅兽转身便要跑,但怪物原形的速度却比它快得多,连江顾抬手都拦了个空。

魅兽被他一尾巴拍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龙绡缠在了魅兽的脖子上,卫风面色阴沉地嗅了嗅,“你以为幻术能骗过我分明是几百岁的老东西你平日里就是这样迷惑师父的”

魅兽恐惧地变回原形,浑身蓬松的毛全都炸开。

他张开血盆大口,却被一道灵气打在下巴上,而后颈间一紧,整个怪物就往后飞过去。

江顾捏住他的后颈,卫风甩动鲛尾挣扎了两下,原本想杀魅兽的鬼纹受不住诱惑,全都缠到了江顾手腕上。

“你先回去疗伤。”江顾对魅兽道。

“是,主人。”魅兽显然被吓得不轻,转眼便化作一道银色的雾气飘向了后园。

江顾掐住了条想继续行凶的鬼纹,垂眸看向卫风,“吃了多少”

卫风耷拉着脑袋嘀咕,“没吃。”

江顾看向他的识海,那团乱七八糟的黑色元神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但是现在正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嗝。

显然是吃撑了。

这混账东西像是摸准了他不会让自己死,可着劲地在挑衅他的底线。

江顾拎着人来到后园,园子里的奇花异草已经烂根断叶,显然是被那条银蓝色的鲛尾给祸害了,价值不菲的玉石裂隙四散,古木上留了数不清的抓痕,清泉灵潭里飘着血水和被撕扯下来的茸毛。

整个园子死一般的寂静,江顾用灵宠契感知了一遍,没受伤的灵兽只剩十之一二,绝大部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伤口集中在脸和毛发最为柔软的腹部,被吃的灵兽数目虽然不多,但都是他精心挑选最能入眼的

而他只去了主宅一趟,来回没超过半个时辰。

江顾倒没多么心疼这些东西,但他不虞来自卫风的挑衅,周身的气压变得极低。

卫风化作怪物的体型要比江顾大一圈,他死活不肯变回原形,鬼纹不老实地想往江顾衣裳里钻,被灵力震断也不喊疼,只是控制不住会哆嗦一下。

“你在闹什么”江顾看他这幅模样,显然揍一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以这小畜生记仇的性子,这满园子的灵兽恐怕要一个不剩。

园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片狼藉中,江顾的声音听上去没多少波澜。

卫风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在江顾耐心耗尽准备收拾他的时候,果断变回了人身,转过脑袋委屈地瞪着他,“我的耳坠。”

“”江顾垂眸看向他耳垂上的小洞,抬手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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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耳垂猝不及防被捏,卫风整个人都抖了两下,浅淡的绯色迅速从耳朵爬到了脖根,他红着眼睛道“那是玄之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不需要。”江顾蹙眉。

“我需要我们本来一人一只的,我戴了快十年了”卫风转过头,神情愤怒又受伤,“我没了最好的朋友,可是你连点念想都不让我留,你怎么能这样”

江顾嘴角微微下压,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感觉有些怪异,却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任何不妥,但卫风却觉得他做错了,而这也是卫风和这园子中的灵宠最大的不同,没有灵宠敢这样挑衅和质疑他的决定。

但并不代表他会接受。

卫风胸腔中充斥着愤怒和无能为力,他竭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掉出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

卫风的喜欢实在无足轻重,江顾决定将人扔进炼器阵里教训一顿,然而不等他打开法阵,卫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概觉得丢脸,他抬手用手背胡乱地抹掉,却在脸上留下斑驳的泪痕,哽咽道“我是偷偷亲你了,但明明是你先教我的,我给你渡了好多灵力进去想给你疗伤,怕你生气才没敢说而且我是因为耳坠没了太伤心才吃的灵宠,反正你那些灵宠都比我重要,你将我扔进炼器阵中炼化吧,我肯定比江林炼出来的法器好”

他一边哭一边说,前言不搭后语,江顾被他哭得太阳穴直跳,“闭嘴。”

卫风抽噎了一声,只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分明熏心大逆不道的是他,胡作非为毁了园子吃灵宠的也是他,但他却哭得可怜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仗着江顾不会杀了他,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江顾目光淡漠,托起了他的下巴,于是这厮就更委屈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伸手抱住他的腰就想往他怀里钻。卫风现在还是稚童心性,以为犯了错撒娇耍赖便能蒙混过关,左右不过皮肉之苦,但六欲道一念起而万欲生,即便心性坚如磐石其间诱惑与折磨也非常人所能忍受,遑论卫风心软多情,沉沦欲海失去自我是迟早的事情。

江顾并没有将他推开。

卫风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亲上去,就像在清凉村的黑夜里一样,将师父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舔得泛红,但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走吧。”江顾的语气谈不上温和,却没有多少冷意。

卫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师父,你不罚我了”

江顾垂眸看向他,现在罚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不如直接带人进松绥楼好好历练一番磨磨性子,“你很想被罚”

这厮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震惊又茫然,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脸色却逐渐

变红,心虚地垂下脑袋,使劲摇了摇头。

“不想。”

卫风闷声攥紧了他的袖子。

江顾将人带回了卧房。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着房间内简单的陈设,闻到了独属于江顾的气息,只是味道淡到几乎没有,显然江顾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你今晚在这里睡。”

江顾道。

直到江顾关门离开,卫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只是“今晚”,那以后呢

可惜没等他想明白就陷入了沉睡。

一个时辰后,江顾重新出现在了房间内,手中却多了个精致的木盒,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对准了正在熟睡的卫风。

翌日清晨,卫风就得到了答案。

虽然他被塞进木偶人里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的木偶有些特殊,里面还有江顾的一缕元神,待他进来,那缕灿金色的元神立刻化作了金色的雾气,将他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到处都是江顾的气息。

“师父,我们去哪里啊”卫风还没怎么睡醒,元神在木偶里舒服地瘫着,被江顾的元神包裹着,安全感十足。

“松绥楼。”江顾道。

卫风疑惑道“松绥楼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江顾将木偶人扔进了腰间的灵宠袋里。

卫风有一瞬间的紧绷,但是很快江顾的那缕元神就将他笼罩在内,暖融融的金雾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江顾突然的温柔让他有些不适应,隐约还升起了几分警惕,但是这点警惕很快就被淹没,让他沉沉睡了过去。

松绥楼自外面看不过一栋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掩映在幽深的竹林之中,毫不起眼。

江顾到时江向云已经在楼前,姚立并没有随行,他见到江顾,未语先笑,“七弟倒是很沉得住气。”

“大公子。”江顾敷衍地颔首。

“进去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在里面碰见。”江向云抛了抛手中的钥匙,转眼便化作了流光钻入了门中。

江顾低头看了一眼灵宠袋,拿出钥匙紧随而去。

一阵湿厚的雾气扑面而来。

江顾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灵宠袋,却摸了个空,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模样,化作了件褐色的粗布衣裳,浓郁荤腥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低头,便看见了手中端着的一碗飘着油花的鸡汤。

“小江”一道粗粝的声音隔着雾气远远传了过来。

江顾抬起头,便看见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朝着他赤脚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只并未开灵智的兽类。

身后传来了潺潺的水流声,江顾转身,看见了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

他身形矮小,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脸上涂了许多锅灰,嘴角还沾着些油腥,江顾冷眼和六岁时的自己对视,忽然明白过来江家为何要让他和江向云进松绥楼试炼了。

与此同时,江家主宅。

“第一重幻境是重

练道心。”江篆看着面前的两面一人多高的水镜。

属于江向云的那面水镜里,

变成了少年人的江向云正提着剑站在尸山血海中,

双目血红神情癫狂,而属于江顾的那面水镜里,江顾变回了稚童模样,身着粗布衣裳如同乞丐站在条河流面前,在他身旁的石碑上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百兽村。

“这个江顾立道心竟如此之早”江殷重略有些诧异。

“向云顽劣,十五岁才立起杀戮道心,江顾”江篆看着水镜中江顾身后逐渐变成血色的长河,微微笑道“他找回江家来时已经八岁,中间应是受过不少磨难才立了无情道,无师无父,又是个四灵根,也算天道眷顾。”

江殷重负手站在了水镜前,忽然神色微动。

“父亲,可是有不妥”江篆问。

江殷重看着水镜里的江顾,缓缓眯起了眼睛,“这孩子生来应是个五灵根。”

江篆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他来江家时测灵根便是四灵根,若他是五灵根,连修炼的门都入不了。”

江殷重若有所思,“这便有意思了。”

松绥幻境。

卫风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瞬间炸起了毛。

卫风震惊地站起了身,结果发现站起来和趴着的视野竟然相差不大,他急忙喊师父,结果出声变成了句沙哑的“汪呜”。

远处跑来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孩儿,有个眼尖的小姑娘发现了他,吓了一跳,“呀,哪里来的小狗,毛色好丑啊。”

其他小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来,瞬间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该不会是村口大花下的崽吧”

“肯定不是,大花是黄毛,你看它,黑的白的灰的褐的,咦,还有红毛。”

“不过眼睛挺圆的。”

“可还是好丑。”

“它娘生它的时候是喝了染料吗”

“哈哈哈哈哈”

一群小孩无情地哄笑出声。

卫风气得头顶冒烟,但决定不跟他们计较,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江顾,他抬起头,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了股极淡的暗香,却分不清到底在何处。

“好了,赶紧走吧,听说村子里来了两个修仙人,要收徒弟呢”最年长的那个长臂一挥,“都跟上啊,小江,你也别落下”

一群小孩闹哄哄的跑了过去,卫风被不小心踢了好几脚,晕乎乎地趴在了地上,心里不知为什么涌上来了股悲伤。

它这么丑,肯定没人要。

落在最后的一个小孩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空气中属于江顾的气息陡然浓郁起来。

卫风瞬间精神一振,终于想起自己不是只狗,赶忙爬起来挡在了他面前,“师父师父我是卫风啊”

然而落在江顾耳朵里只剩下小野狗沙哑难听的嗷呜声。

他瞥了一眼这只长得乱七八糟潦草非常的小畜生,一脸冷漠地从它身上跨了过去。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