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江顾之前的任何一段记忆。
数不清的书卷,透明的四面琉璃方块,还有几个看不清脸的人影,以及略带谄媚讨好的声音。
您对您的情劫对象有什么要求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原则上我们并不能干涉天道的选择但您此劫凶险,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给您一些帮助
原本您寻一个也需历情劫的道侣,届时二位一同下去历劫再飞升,回来也是段佳话呀哎哟哟,仙君莫气仙君莫气,这里自然没人配得上您,可是
仙君放心,您父亲那边嘱托过,自然是要给您选个资质最好的身份情劫对象自然也是要通情达理贤良淑德
自然自然,对方自然要勤奋强大,不然没等您记起一星半点就死了这劫可就渡不了了哈哈哈,我这嘴啊
仙君您留步仙君
仙君您看这飞升图,无情道和师徒组合起来飞升最多
杀妻证道自然是不过
恭祝仙君早日历劫得道飞升
万古销音铃中,江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小段记忆许多话都模糊不清,但他终于依稀记起来自己是需要渡个情劫才能成功飞升的,否则就算他修到道祖境也于事无补,他脖子上的疤痕便是这一小段记忆的封印,江顾直觉这封印是自己设下的。
免得自己浪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但除了这一小段记忆别的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也许是天道法则的限制,对话中许多关键的信息都听不清楚,而且从什么“最好的资质”推断,这些话也并非全然可信。
要知道他一出生只是五灵根,若非年幼时机缘巧合断了一条灵根,现在恐怕还在凡人的城池中浑浑噩噩度日。
江顾想到这里目光一厉,他捂住发烫的侧颈,将目光落在了被自己生生拖进来的卫风身上。
此人能解开他的封印,应该就是他命定的渡劫之人,而刚才他拔了卫风的护心鳞,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情劫对象如果死了,那渡劫自然就失败。
江顾皱起了眉,他本就修的无情道,从未想过和别人结为道侣这种事情,何况这人还关系着他能否飞升成功。
他厌恶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人身鲛尾的少年凄惨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血和泪痕,心口处被人掏了个大洞,胸膛艰难微弱的起伏着,右臂上血肉外翻露出了断裂的小臂骨,鲛尾上的鳞片被江顾的血丝缠得断裂,银蓝色的尾鳍也失去了光泽,若是仔细看,他体内的灵根和丹田也遭受了重创,神魂上满是伤痕,多喘两口气就能魂飞魄散。
“”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这个情况用来炼傀器倒是刚刚好。
他看向手中的神鸢鲛鳞,在还给卫风救命和自己用之间没有半分犹豫,果断收起来放进了储物袋中,又拿出了件养元固魂的法宝,忍痛用在了卫风身上。
在想出应对方法之前,这小子最好还是活着。
只是他想起方才卫风暗算他的那一招,怎么都难掩杀意,动作粗暴地将人拎了起来,如同抱着条血淋淋黏糊糊的鱼。
有了法宝的作用,卫风终于悠悠转醒,在闻到江顾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时整条鲛都炸了鳞。
“如果想活命就打开铃铛。”江顾对他说。
卫风咬牙切齿道“休想我就算和你同归于尽”
“凭你也配”人没杀成反倒多了个麻烦,江顾心中堵着口恶气,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身后浮现了十六面旗帜和法阵的虚影,法诀默念,幻境骤然缩小又倏然扩大,原本据说能困住化神修士的万古销音铃开始剧烈地颤抖,光滑厚重的铃面上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咔
巨大的铃铛轰然粉碎,四炸而开。
厮杀正酣的亓凤元和周修远两拨修士神魂陡然一震,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了眼前的对手。
哪里是江顾,分明是之前和他们一起追杀而来的修士。
“不好,中计了”亓凤元率先反应过来,在看见江顾抱着的卫风时脸色一变,高声道“诸位护心鳞已经被拔了”
周修远动作比他要快一些,御剑径直出现在了江顾身后,江顾单手抱着卫风毫不费力便接下了他这一招,周修远一愣,“怎么会”
江顾冷冷扯了下嘴角,“还没感觉到吗从你们进入阵眼的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彻底被同化成为维持幻境运行的养分了,现在你动用的灵力越多,被吸走的灵力便越多。”
“只要杀了你就行。”周修远回头看向遍地尸体,攥紧了手中的本命法宝。
亓凤元作为还活着的修士之一也冲了过来,怒道“你竟如此卑鄙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他们宗门家族来寻仇吗”
“我卑鄙你们理所当然要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江顾微微一笑,“至于寻仇如果你们都死了,谁又知道是我杀的”
亓凤元和周修远俱是脸色一变。
然而江顾并没有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分散开来的十六面旗帜陡然缩小,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尸体和已经被耗干灵力的修士,亓凤元和周修远虽然勉强躲开,但是之前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消耗了太多修为,如今江顾对付他们两个简直易如反掌。
周修远见状不好,手中的本命法宝焚天鼓祭出挡住了其中的一面旗,当机立断转身便要地遁走,可江顾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上几分,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冷白的手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周修远看着那只手愕然转头,“你”
“同窗时掌教难道没教过你吗背对你的敌人只有死路一条。”江顾毫不留情地捏碎了他的心脏,“好走不送。”
滚烫的血溅了他怀中的卫风满脸。
方才江顾强行破铃而出,剧烈碎裂声震穿了卫风的耳膜,现在耳朵里全是血根本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但那血给了他最真实的触感。
江顾瞥了一眼,还有空闲给他捏了个引水诀洗了把脸。
卫风被洗得毛骨悚然。
“”江顾对上他惊恐的目光,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抱着“未来道侣”杀人可能不是个培养感情的好方式。
他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把卫风放下去扔了个结界罩住,“乌拓,看好他。”
说完他便去应付剩余的几个修为高强的修士。
“是,主人。”乌拓拖着沉重的身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结界外。
亓凤元却比乌拓更快一步,手中长剑出鞘,竟是对准了卫风的心脏,厉声道“卫风,别怪我无情,你活着就是个祸害,死在外面对谁都好”
明明给他的万古销音铃铛口诀只进不出,没想到这小子还是走了狗屎运,万古销音铃直接被江顾轰成了碎片。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亲自动手了。
卫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亓凤元脸上的杀意如此明显,他本能地想要躲开,乌拓拼命咬住了亓凤元的小腿却被一脚踹飞,就在剑尖快要碰到卫风时,一面庞大的旗子轰然坠下,亓凤元想躲却仿佛被一只手牢牢抓在原地动弹不能。
他猛地扭头,果然看见了江顾。
亓凤元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你是故意将他当诱饵”
“不然怎么引你出来。”江顾看着他那双灰白的眼睛,“你根本不在意神鸢鲛鳞,想杀了卫风却并不想亲自动手,一直到现在才沉不住气,亓长老,我忽然很好奇,神鸢鲛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只有护心鳞是个宝物吗”
他原本也只是想拿到护心鳞而已,但是仔细推敲过亓凤元的想法之后却隐约有了别的猜测。
卫风在阳华宗生活了十几年,亓凤元却并没有动手,反而等到了外面才展露杀意,上次交手江顾便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亓凤元并不是想救走卫风,更像是要借别人的手杀了卫风。
为什么之前不亲自动手
为什么现在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亓凤元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剑,声音嘶哑道“宝物哈,他根本就是个祸害,早晚会害死所有人,他说得对,我果然杀不了他”
他恶狠狠地盯着跌在地上的卫风,“卫风你若还有半点阳华宗弟子的觉悟,就立马自戕于此,落到江顾手中你只会生不如死”
卫风茫然地睁着眼睛,只能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压根听不见亓凤元在说什么。
像只蠢笨的呆头鱼。
江顾缓步走到了他面前,将人挡在了身后,他看向亓凤元,“你口中的他是谁十六年前鲛人湾灭绝,你也出现在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很少对无关自己的事情剖根问底,也从来没有和将死之人说这么多话,毕竟迟则生变,但此事关系到卫风的真实身份,而卫风是他未来的道侣,想必将来他也脱不开关系。
这便是麻烦之处。
亓凤元看着卫风笑了起来,“世人都只知道神鸢鲛,却不知道人鲛也能诞下后代,我曾立誓不杀同族鲛人可他这种算吗我不该一时心软抱他回阳华宗,我该早杀了他的”
亓凤元灰白的眼睛逐渐拉长,嘴角骤然刺出了锋利的獠牙,硕大的鲛尾猛地抬起朝着卫风的方向扑了过去。
“主人,他要自爆元丹”乌拓焦急的声音传来,然而它已经虚弱到无法变身,只朝这边跑了几步便被炸开的灵力重重掼到了泥沙中。
江顾一手抱着卫风一手揽住了十六面旗子的虚影,化神后期修士的自爆威力极大,江顾本就受了重伤,又没来得及洗掉灵根,承受完这一击已经是强弩之末,神魂俱震之下,强行收拢了幻境,将整个鲛人湾遗址都纳入了紫府,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如果此时俯瞰朝龙秘境,就会发现整个秘境的东南角径直塌陷了下去,原本这一块充沛的灵力也被抽得一干二净,无数飞禽走兽纷纷逃窜,却还是逃之不及消散在了原地。
秘境的西北角。
白衣修士负手而立,望着鲛人湾的方向露出了个颇为玩味的笑容,“看来七弟已经拿到了神鸢鲛鳞。”
“大公子,那我们要不要”身后的修士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江向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方瞬间噤若寒蝉。
“他凭自己本事拿到的,不过一块鳞片而已。”江向云甩开了手里的折扇,可惜道“看样子又要很长时间看不到七弟了,我该找谁一起玩呢”
旁边的修士狠狠打了个哆嗦。
“啊,好希望七弟赶紧洗掉剩下的灵根,不然再过段时间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江向云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往回走,“整个江家也就他还有点意思。”
“江顾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大公子,此时不除以后必然会是您的强敌。”另一个白胡子修士忍不住劝道。
江向云一收扇子,毫不客气地指着那老头的鼻子笑眯眯道“再说我弟弟坏话,杀了你哦。”
那白胡子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江向云哼着小曲儿消失在了原地,之前那个年轻修士低声道“胡老您莫生气,大公子的脾性您也知道,他估计就是觉得新鲜好玩,过去这个劲头就好了,这江顾不过是个偏房生的废物,大公子统共见了他两面,算哪门子的弟弟。”
那白胡子修士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什么”那修士不解。
白胡子神色凝重道“你以为江顾是怎么让江家人见了面都得喊声七公子的”
他见到江顾的第一眼时才发现,原来有时候心性比资质更加可怕。
玄之衍是在一片废墟和泥沙中将卫风挖出来的。
“卫风卫风你还活着吗醒醒卫风喂,你别吓唬我啊”玄之衍使劲晃着他的肩膀。
“咳咳”卫风被他生生摇晃醒,从嘴里咳出了带血的泥沙,目光空洞又麻木地望着他。
“卫风卫风你说话啊”玄之衍小心地摸了摸他满是血的脸,没敢去碰他血肉外翻的胳膊和腿,“祖宗,你别吓我,你不会变成傻子了吧”
卫风茫然地盯了他许久才认出了面前的人是玄之衍,他僵直着脖子看向周围,没有要挖他心剔他鳞的那个老变态,也没有忽然莫名其妙要杀了他的亓凤元,更没有那恐怖的幻境和鲛人,只有一大片干涸裂开的坑洞。
“卫风”玄之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上还沾着泥沙,“你吓死我了知道吗我就不该帮你跑出来,师父要是知道我偷偷回来找你咱们肯定都要完蛋,大师兄他们都在秘境出口那边等着了,今天正好秘境开门,你怎么搞成了这样之前这里好大一声巨响,奶奶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大能自爆了呢,你还能走吗这里肯定很危险,我们赶紧去找大师兄回阳华宗”
卫风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前只觉得他啰嗦,现在却觉得动听极了。
玄之衍看着他感动又委屈的神情后头皮一紧,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祖宗你别”
话没说完,哭嚎声就响彻了整个坑洞。
半个时辰后。
玄之衍背着奄奄一息的卫风艰难地往前走,卫风即便动不动就咳血依旧在骂骂咧咧,“那个老变态不仅拔走了我的鳞,还要杀了我炼成傀器亏他之前用心头血帮我治伤我还感动了一下,当然,真的只有一下,咳咳”
他咳出了一堆血来,全都淌到了玄之衍脖子里。
玄之衍登时怒道“你就非吐我身上吗”
“我脖子支棱不动”卫风比他还要生气,“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你快死了还要跟我吵架”玄之衍小心地把他往上托了托,“看你回去我师父和掌门怎么罚你”
提到亓凤元的时候卫风整个人忽然一僵。
他当时虽然听不见,但他是亲眼看着亓凤元自爆半途被那老变态一剑劈成了两半,他现在身上还沾着亓凤元的血。
“不过你不是被怨念同化成了鲛人吗那老变态拔你的鳞干什么”玄之衍不解道。
卫风虚弱地耷拉下脑袋,嘟囔道“这我哪知道,要不叫他老变态呢。”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亓凤元要杀自己时候的眼神,他本能地不想告诉玄之衍,连自己是神鸢鲛的事实也一并隐而不谈。
有可能会引来麻烦,连累玄之衍甚至整个阳华宗。
所以他决定将这件事情烂进肚子里。
“你走快些,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卫风有气无力地催促他。
“你重得和猪一样”玄之衍咬牙道“我已经走得很快了祖宗”
卫风不可置信道“你胡说,我这么轻,那个老变态一只手就能抱起我来。”
“哈,对,他还能一只手掏了你的心。”玄之衍又给他喂了粒止血的丹药。
卫风嚼着丹药,舌根微微泛苦,“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手下留情没取我性命,你说他不会真想让我当炉鼎吧”
说完他不由一阵恶寒,使劲打了个寒颤,“不,这绝无可能。”
“就像你说的他好几次都险些杀了你,他那叫手下留情吗他那叫没来及弄死你。”玄之衍叹了口气,“你清醒一点。”
“唔。”卫风恹恹地趴在他肩膀上,“我还挺喜欢他那只灵宠的,不知道它有没有活下来。”
被卫风心心念念的乌拓已经尸骨无存。
它本来就命悬一线,被江顾用心头血治好多半后又遭重创,亓凤元自爆时也受了波及,身体化作了飞灰。
但是江顾却救下了它的元神,只是它元神虚弱,现在只能进江顾的识海中修养。
乌拓简直是受宠若惊,自己找了个角落小心翼翼地蜷缩好,“谢谢主人。”
“不必谢我,救你是因为有用。”江顾站在匿息结界中,看着卫风被匆匆赶来的同宗弟子救走。
乌拓欲言又止,它很想问问自己都只剩元神了还能有什么用,但很明显江顾的注意力并不在它身上,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江顾看着卫风,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只是指尖微动,一道细长的心头血凝成了圈红绳,悄无声息地缠在了卫风的脖颈上,闪烁了一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卫风挠了挠脖子,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什么呢你难道还舍不得”玄之衍取笑他。
卫风轻嗤了一声,攥起拳头咬牙切齿道“舍不得个屁早晚有一天我要报仇雪嗷疼”
“啊啊啊啊你胳膊上的肉掉我衣服里去了”玄之衍惊恐地喊叫起来,松开手就想扯开衣领,“救命好恶心”
“玄之衍你别撒手我要掉下去了嗷我的尾巴,不是,我的脚疼疼疼疼”
两个半大的少年鬼哭狼嚎跌成一团,半点警惕心和危机感都没有,尤其是卫风,被玄之衍一个不小心直接踹进了泥坑里,灰头土脸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嚎得嗓子都要冒烟。
江顾看得心头火起,他的情劫就是这么个
“主人”乌拓在识海中感受到他动荡的神魂,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他从来没见过江顾动这大的怒。
江顾闭了闭眼睛,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出了朝龙秘境。
作者有话要说江顾大杀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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