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潭倒映着桃树的影子，树枝上却不是盛开的桃花，而是挂满了奇形怪状的血块。细看之下隐约能辨认出人形，这些血尸体型不大，应该正是那些用来献祭的百日婴儿，浑身漫布着血淋淋的伤口，有些伤口处已经长出了细小的桃树枝丫。一片花瓣掉落在水上，相应的，一滴鲜血也掉落到水面上。

敖羽盯着水面，却看见那倒影中的婴儿渐渐变成了桃花，而后大片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将下来。敖羽蹙起眉头，不解这倒影怎么又突然变得正常了。

正疑惑着，本来澄澈的水面倏然变红，血腥味扑鼻而来。敖羽抬起头，眼前的桃树正是刚刚倒影里的那副模样，挂满了鲜红的婴儿。鲜血接连砸进水里，场面当真是腥风血雨。

敖羽下意识的护住禾，向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扬过来的鲜血。

“这是什么意思？”禾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解道。

敖羽也不明白，这怨灵托的梦到底代表什么。这偌大的桃树应该和桃源有关，但怨灵想要表达的应该不单单是这个。

“嘻嘻嘻……”桃树上传来一阵嬉笑声，然后稚嫩的童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只来自一处，多且嘈杂，难辨内容。敖羽听了半天，才隐约听清，说的是什么。

“忘川河，桃树枝；百岁小儿入阴司。”

在人间，婴儿百天又叫做百岁，所以这最后一句，应该是怨灵在说他们自己。那前两句又代表什么？敖羽正要细想，只觉得眼前突现一阵强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回到了现世，禾依然趴在他的怀里，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身为龙族五行属水，和这北漠荒地犯冲，才恍惚间做了这样一个梦。禾却猛地抬头，从他怀中惊醒，警惕地望向四周，目光相接才将心放下，眼皮一耷，躺回床上，呢喃道：“忘川河，桃树枝，百岁小儿入阴司。”

敖羽心下一惊，没想到竟真的是怨灵托梦，而且已经强大到了能将天尊拖入梦境的地步，看来荒丘献祭这事，不能小视。

“我觉得要查此事，需到地府走一遭。那怨灵分明是在给我们指路，既然说了忘川河，又说了阴司，一定和他们有关联。”

禾揉着眼睛，点点头：“一切都听夫人的。”

敖羽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争斗下去也没有尽头，就懒得与他计较了。

这两个人，一个常年混迹凡间，一个一直身处天宫，都是第一次到这阴曹地府来，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连绵无尽的彼岸花海，银白色的长尾蝴蝶翻飞其间，更远处生长着一颗桃树，和梦中那棵如出一辙。这棵桃树枝干粗壮，要十人牵手才能将其环住，艳艳桃花开得正盛。一阵风过，桃色细雨芳菲而落。

禾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那片桃花便化在了他的手心里，徒留下一抹香气。毕竟是阴司的东西，触碰不到仙体。

“这里是地府吗？”敖羽看向禾，一脸我们可能是走错地方了的表情。

禾回以同样的表情，摊摊手。“不知道，我也没来过。”顿了一下，皱起眉头。“怎么觉得比天宫好看？”

“嗯，比龙宫也……”敖羽复议。

正说着话，就见一排人马从远处走来，这群人身上穿着锦缎袍子，又提花篮又提果蔬，还有的直接提着一布袋元宝。人马中间是八人抬的大花轿，轿身披盖着金色丝绒，四脚还坠着七宝流苏，看起来无比奢华。

“这是，阴鬼送亲？”敖羽不确定，看向一边的禾。

禾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瞧这阵仗，应该是朝酆都城去的，挥挥手道：“先跟上去看看，反正我们也找不到路。”

二人见他们走近，随即隐匿了气息，也变成小鬼模样，混迹其中。这群人穿过彼岸花海却没有伤到一片花瓣，敖羽低头看去，才发现他们都悬在半空，脚未沾地，戳了戳走在身边的禾，也提醒他注意这个细节，避免暴露身份。

一路跟随着送亲队伍，这周遭的景色变得越来越阴森可怖。众人先是路过一个台子，再往前走就听到一阵狗吠，叫声越来越大，好像下一刻就会有恶犬突然窜出一般。

这群鬼魂也听到了声音，一个个开始打起哆嗦。走到山岭之上，叫声尤其清晰，果真有一群恶犬蹲在岭口，专门劫这些过路的鬼魂。

那些篮子里放了食物的鬼魂，将食物朝远处丢过去，恶犬立即飞扑过去争抢食物，这送亲的队伍才成功过了山岭。

接下来又到了下一座山头，这座山里倒是没有恶犬，但却有成百上千只鸡扑面而来，爪子锐利直取人心肺，那些鬼魂又用同样的方式将鸡群引走，急匆匆地过了这座山。

继续前进，土地逐渐平阔起来。前方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好像在举办盛大的宴会，扭秧歌，踩高跷，舞龙舞狮，热闹非凡。几个送亲的鬼魂被这场面吸引，也和他们一同欢庆了起来，才刚刚脱离队伍，那些欢腾的人群突然蜂拥而上，将这鬼魂撕的七零八碎。

这鬼魂的残肢被那些人抢走，按到自己残疾的身上，瘸子抢腿，断臂捡胳膊，一会儿的功夫，那鬼魂便只剩下了破烂不堪的衣袍。

送亲的其他鬼魂怕自己也被那些人扯去，赶紧掏出篮子里的元宝朝天空挥洒过去，这才成功躲过了他们。

这一路下来，送亲队伍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有的被恶狗咬破了腿，拖着两条满是鲜血的白骨，还有的被公鸡啄透了前襟，一半内脏挂在外边。所以此时，队尾那两个毫发无伤的人，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鬼魂转过头来，就单纯的只转了头，身子还继续朝前走着，这鬼魂左脸溃烂，五官模糊，一开口殷红的舌头当啷到喉咙：“你萌（们）肿（怎）么模四（没事）？”

这鬼魂长得实在太恶心了，敖羽眯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的厌恶情绪浮现在脸上，想了想解释道：“我们的篮子里既放了干粮又放了元宝。”

反正此时所有篮子都空了，随便他怎么说都无法查证。那鬼魂也没多问，又把头转了回去。这时队伍的前进速度突然减慢，敖羽探出身子朝前看了看，发现这群鬼魂正排着队，舀前面的泉水喝。

“唉，兄弟。”

敖羽拍了拍刚刚那个鬼魂，那鬼魂便又伸着舌头把头扭了过来。“肿（怎）么了？”

敖羽下意识向后退了退，“他们喝的，那是什么东西啊？”

鬼魂努力把话说清，尽量不咬到自己的舌头：“再往前就四（是）酆都了，喝了这里的髓（水），等判官审问时就模法缩谎（没法说谎）。”

说着，队伍已经排到了这里，敖羽看着那前襟被啄透的鬼魂，上面进下面出，不得不请人帮忙堵着才将泉水喝进去，觉得好笑。转身想指给禾看，就见禾已将舀完一瓢喝了进去。

敖羽想去拦，却为时已晚，禾连嘴角的水渍都擦干净了。

这阴司里的东西各个充满邪气，怎么能说喝就喝？对仙体一定会有所损伤。见他在这儿犯愣，看守泉水的鬼差推了推他，“快喝快走。”

敖羽舀了一瓢假意喝下，就听见身后的小天尊，笑吟吟问道：“我能再喝一瓢吗？”

敖羽听见这话，立即将水瓢递给身后的鬼，转身把禾从队伍里扯出来，看了看四周，确保没人注意他们，才道：“你疯了，那又不是什么琼浆玉液，你还喝上瘾了？”

“怎么了？”禾抱着肩膀，偏头笑道：“夫人担心我？”

敖羽没说话，无奈着边摇头，便将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觉得没出什么问题才放下心，附耳道：“你别仗着自己是天尊就这么大意，阴司的东西尽量不要碰。”

“这样的吗？”禾狡黠一笑，顿了顿。突然环住敖羽的脖颈，整个人双脚离地攀附到他身上。

敖羽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托住，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禾便弯腰下来，低头朝着他笑道：“这里放眼望去，全是阴司的东西，天也是，地也是，唯有夫人你不是。”

“什么意思？”敖羽还是没理解，这和他跳到自己怀里，有什么关联。

“我这不是听夫人的话，不碰阴司的东西吗？”

敖羽这下明白了，合着不让碰阴司的东西，就连地都不沾了。心道，怪不得那满天的仙官听说小天尊要下凡，高兴地像是要领俸禄似的，这天尊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

想到此处，敖羽将手一松，禾便整个人落到了地上，敖羽把禾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也拿下来，语气平和道：“我和您商量个事。”

“何事？”

“您看，咱要点儿脸行吗？”

禾自小到大被恭维惯了，还头一次听见别人劝自己要点儿脸，听起来有些陌生，伸手揽过敖羽的脖颈，“要脸是什么意思？”

……

敖羽彻底不说话了，低头沉默着，跟上了那群送亲的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