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送陈义山的水府神将不是别个,正是原阳翟县松林池塘的塘主——那位得道的泥鳅精。
这位泥鳅精在没有发迹的时候,打扮简陋,穿着也猥琐,而今银盔银甲白袍搞的是焕然一新,手底下又簇拥着十几个虾兵蟹将,个个挺胸凸肚,护卫在他两侧,显得是威风凛凛,大位不凡,以至于陈义山刚开始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
莲座在颍水上行走的甚是迅捷,须臾间,已经越过诸多摆渡的船只,往西行去。
陈义山立在莲座前头,远望水面浩瀚,烟雾蒙蒙,心中倒也畅爽,随口说道:“还是水路走得舒心,若是策马狂奔,哪有这般身不动而轻舟已过万重山,两岸风光尽收眼底的闲情逸致?”
那泥鳅精说道:“仙长和太守要往京城去,坐咱的莲座那是再合适不过了!顺着这颍水逆流而上,出了咱颍川郡的地界,上岸找个地方睡一晚,起来了继续走,两三天而已,连黄河也不用过,洛水也不用走,麻溜的就到了。”
“恭喜塘主升迁了,也多谢你来相送,真是有劳了。”陈义山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说道。
陈泰清和无垢道长也连连拱手示意:“多谢神尊相送!”
泥鳅精也慌忙给三人团团作揖回礼,笑的俩小眼都快眯缝没了:“仙长恁的客气!这都是咱应当应分的,颍神大人原说是要亲自来送的,可后来一想,又怕仙长和太守站在他的背上行水路有碍观瞻,飞在空中吧,又怕把仙长和太守给转吐了,于是咱就自告奋勇,讨了这个美差!”
陈义山想起来大河神站在老鳖背上飞起的窘状,也是一阵庆幸,是啊,都差点忘了,老鳖这货带谁飞谁吐,亏得他有自知之明,没真的来送行……
“塘主,你这莲座很好用啊。”
“嘿,仙长过奖了,这是咱在松林池塘的时候,闲的屁股疼,祭炼出来的。那池塘里别的不多,就莲花多。”
“厉害!”
“仙长,你恁大的仙法,怎的不带太守和这位道长腾云驾雾奔京城去呢?”
“家父是进京面见皇帝的,宜低调,腾云驾雾进京,显得不那么敬重皇家。”
“对对对,还是仙长考虑周到,小神这脑子原本就不大好使。”
陈泰清和无垢道长听泥鳅精说话有趣,又看他相貌滑稽,都暗暗的发笑。
陈义山介绍道:“父亲和道长大概还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啊,原本是阳翟县松林池塘的塘主。”
泥鳅精“嘿”的一声,说道:“说什么塘主不塘主的,咱就是个泥鳅成精!因为救过几个溺水的娃娃,被百姓们感恩,立了个小庙,又捏了个泥胎,当神供奉着,吃了几天野香火后,也没讨个正式册封。后来,阳翟县的城隍爷知道了,就派文判官去查咱,一打听咱的事迹,很是欣赏,拍着咱的肩膀说你他娘的好好干,封个正神是没跑了!于是上报到老颍神那里,想给咱讨要个水神正职,结果老颍神不大看得上咱,说是一个泥鳅精在坑里好好待着就是,进大水里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于是就让咱当了个塘主。”
陈义山忍着笑道:“别看他神职虽小,却深明大义,老金鱼造孽时,他第一个反戈!”
泥鳅精严肃道:“那是,老颍神搞那一出子,摆明了是要坏事!咱又不傻,哪能跟着他瞎胡闹?”
陈义山竖起大拇指道:“你做塘主是大材小用了,这不,现如今得了造化,在新颍神手下当差,也管着这几十号虾兵蟹将呢!”
泥鳅精揪着长须,还有点难为情,扭扭捏捏的说道:“咱当初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仙长的好意,还以为仙长要斩草除根,把水族全清算了,没想到仙长是真的要抬举咱!说什么造化,还不都是仙长给的!咱以后唯仙长马首是瞻!”
这话说的倒也真诚,当初老金鱼毁败之后,陈义山在颍水岸上发现这泥鳅精和年先锋殊死大战,渐渐不支,于是出手救了他,又给他许下诺言,说以后一定会给他觅个好去处……前几日,老鳖来拜府时,陈义山特意交待了泥鳅精的事情,让老鳖着意关照一下,老鳖倒也真放在心上了,不过几天的光景,就扶持上来了。
陈义山那麻衣上新生的衲,便是由此而结。
陈义山还暗暗的感慨:这麻衣真是亲兄弟明算账,童叟无欺。之前救这塘主,都没有结衲,提携他了一把,反倒是结了!想来是救命之恩抵消了砸烂他莲藕水府的过失吧……
那泥鳅精也是个话唠,旁人不吭声,只他一个劲儿的絮叨:“上次与仙长别过,咱心中惶恐的很,怕那年先锋再找咱的麻烦,也怕仙长要秋后算水族的账,于是就躲了起来,连松林池塘都不敢回去……”
“你怕我秋后算账?我岂是那样的人?”
“是啊,所以说咱没脑子嘛!”
“那你一直躲着,是怎么被颍神找到的?”
“是咱自己上门的!就除夕那天,咱听说新任的颍神来了,好家伙,一出手就捏死了造乱的年先锋!什么虾兵蟹将鱼精蚌怪的,全都服气了!咱一想,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但烧的好!咱也别藏猫猫了,赶紧去报到吧,别把火烧自己身上咯!去的时候,咱心里还担惊受怕,也不知道这新颍神啥脾气,万一看咱是个泥鳅精,一不高兴也捏死咱了岂不糟糕?又听说新颍神是老鳖出道,老鳖可是吃泥鳅的,啧啧~~真是怕的要死!可谁能想到,颍神一见到咱,就说要提拔咱,咱啥都不知所以然,稀里糊涂就升官发财啦!仙长你瞅瞅,咱这头盔,还有咱这甲,可全都是银的啊!”
一番话说的陈泰清和无垢道长都捧腹大笑,心想这泥鳅精也太他娘的贫嘴了。
陈义山也是乐不可支,连连赞道:“这盔甲好看!简直太威风了!还是银的,肯定值不少钱!真真是升官发财咯!对了,颍神封了你什么职位啊?”
泥鳅精“嘿嘿”笑着,一张锅底似的脸兴奋的红光绽放,满是得意道:“咱现在可是颍神水府的第一神将!颍神亲自赐咱名号,叫做倪神将!跟新提拔上来的刀先锋不分高低,连老资格的谢神将都被咱比了下去!还有那个曹神丞官,也不如咱得宠!巡水夜叉神就更别提了,直接他娘的冷宫伺候!”
无垢道长忍不住接话道:“真是造化啊!阁下是泥鳅精得神道,便被封了倪神将,那刀先锋想必就是个刀鱼精了?谢神将莫不是蟹精?曹神丞,多半是个草鱼精?”“正是正是!”泥鳅精敬佩道:“这位道长真是聪明啊,单单从姓氏上就把我们颍神水府的几员大牌神官神将的出身给猜出来了!厉害,厉害!”
陈义山、陈泰清、无垢道长闻言尽皆一愣,片刻之后,便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莲座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
有泥鳅精作陪,这水路走的既有趣又不寂寞,不觉间,天色已经向晚,看地界,已出了颍川郡辖境,进了阳城县。
阳城县隶属于三川郡,却与颍川郡、洛川郡都交界,因此算是个三不管的地带,情势一向复杂,人员也乱。
陈泰清的意思是不要在此地停留,上了岸,骑马走大路,折而向北,走到嵩岳境内之后再找住宿的地方。
嵩岳境内有中岳神君罩着,料想不会有什么妖孽、猛兽和强盗土匪作乱。
无垢道长对此深表赞同。
但是陈义山却坚持要在阳城县住下来,陈泰清问他什么缘由,他支支吾吾不说,到最后,问急了,才言不由衷的说道:“儿子掐指一算,此处有故人相逢,须得留宿一夜。”
陈泰清和无垢道长没奈何,只得由着他。
其实哪里有什么故人相逢,陈义山非要住阳城县,只因为一个缘由——这个地方乱啊!
乱还不好吗?不乱的话,自己哪能管闲事啊?不管闲事,哪能结衲啊?
自己巴巴的跟着亲爹出来所为者何?
既要保护爹的安危,更要多管闲事!
于是辞别了泥鳅精,三人三马上岸。
陈义山兴高采烈,陈泰清和无垢道长忧心忡忡,一起奔阳城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