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失眠之夜
这个夜里,至少有三个人失眠。
徐圭璋失眠了。他做了个噩梦,梦到佟玉芬嘴唇发紫,脸色惨白,伸长了舌头,从沙发上爬起来,慢慢地上了床,掐住了他的脖子,徐圭璋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终于醒了过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梦。
徐圭璋浑身冷汗。他喘着粗气,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要看到些什么。
在佟玉芬死后的前几天,徐圭璋还在一楼睡觉,可自刘亚青来过之后,他就感觉一楼没法待了,只在二楼睡觉。
“玉芬,我已经给你报过仇了。”徐圭璋坐在床上,对着黑暗,喃喃地说,“也算是你亲手把害你的人给杀了,你应该不会再怨恨我了吧……”
说完以后,徐圭璋又躺了下去。
但是他却再也没有睡意了。
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慢慢席卷自己。
到底是怎么了?
张走召那边根本没有进展啊,是自己胡思乱想了吗?唉……杨潇洒也失眠了。
她是自己住在出租屋里。
她平时是个沾床就睡的人,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几乎像是过了一整年,以至于她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无法入睡。
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始终有一张脸是清晰的,那就是陈孟秋的脸。
杨潇洒跟陈孟秋相处了十几个小时,感觉自己似乎是把陈孟秋全部了解了,可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忽然又想不明白,陈孟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个人聪明绝顶,有时候却看起来又傻傻的、呆呆的;深沉严肃,有时候却又笑得很阳光,还很幽默;胆怯畏缩,可是眼神之中又充满坚毅和无所畏惧;诚恳坦率,可又像谜一样,不知道在心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最最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大男人,杨潇洒却觉得陈孟秋像是个孩子,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迫切需要关爱呵护。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想法,杨潇洒自嘲地想:
“我这是母性泛滥了吧?”
陈孟秋也没有睡着。
失眠一直是他的常态,即便是躺在床上,也非要辗转反侧几小时才有可能入睡。
因此,陈孟秋的家里常备有酒。
他不抽烟,只喝酒。
陈孟秋的酒量很大,这也是失眠帮他练出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陈孟秋一个人喝半罐啤酒,就能睡了,睡得还很不错;后来得喝一罐;再后来,变成两罐;再再后来,喝三罐、四罐也睡不着了——因为撑得慌。
于是,陈孟秋改喝红酒,每天睡前半杯红酒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还能软化血管,据说还能美容养颜……现在,陈孟秋自己要喝一整瓶了。
至于白酒,白酒是需要有人陪着才能喝的,最起码桌子上得有一盘花生米,对面得坐着一个人,两人或者娓娓道来,或者慷慨激昂,或者痛哭流涕……那样喝,才是正确的方式。
后来,陈孟秋不怎么喝酒了,不是戒了,也不是不失眠了,陈孟秋是怕患上酒精依赖症。
今天夜里,躺在床上,陈孟秋睁开眼睛,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看见的都是杨潇洒。
陈孟秋跟常人不大一样,常人都信日久生情,都不怎么信一见钟情,但是陈孟秋却从来都不相信日久生情,只相信一见钟情。
当然,陈孟秋认为,日久生情的两个人之间,也有真感情,只不过,那种长年累月被感动出来的情,绝非爱情,而是亲情了——彼此适应自己的生命里有对方的存在,不习惯分开,就凑合着在一起罢了。
真正的爱情,必须是建立在激情的前提下,一眼就爱上了对方,或一言不发深沉缄默,或海誓山盟热烈奔放,那都是爱的方式。
有些人认为一见钟情太过虚假,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爱上对方的?
陈孟秋却认为,爱不爱得上对方,跟见面次数的多少,实在没有任何的关系,即便是友情,也有人一见如故,也有人白首如新。
陈孟秋的内心告诉他,他喜欢杨潇洒,第一面,就喜欢。
就像大学里的江荷,陈孟秋也是见了一面就喜欢上了,又像是新燕小区电梯里的那个女孩儿,陈孟秋又是见了一面就心生好感。
江荷。
陈孟秋一想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就又浮现出她的样子,心忽然揪了起来,这个离他而去的前女友,正如杨潇洒所说,被他刻意隐瞒了许多事情。
在田伟强奸陶清的案子里,江荷确实存在。
江荷就是那个告诉陈孟秋陶清衣服上有凶手半只脚印的人。
2011年,5月4日,H大,16号公寓,法学院男生宿舍区,顶楼天台。
陈孟秋盯着田伟:“田伟,我们是同学,也算是朋友,我最后劝你一次,你去投案自首吧。”
田伟死死地盯着陈孟秋,嘶声道:“陈孟秋,你真的要逼我?”
陈孟秋道:“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责任!我们学法律为了什么,你自己忘了吗?公平、自由、正义、秩序!”
“哈哈哈……”田伟扭曲着脸笑了起来,“公平?自由?正义?
秩序?陈孟秋,这四样东西,你有哪个?我有哪个?就说这个法学院,每一个学生都是考进来的吗?那些助学金,真的都发给真正需要它们的人了吗?那些尸位素餐的教授,真的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吗?那些道貌岸然的领导,真的个个都是品行端一吗?我们追求的东西,将来要捍卫的东西,你以为是什么东西?那就是全世界最可笑的东西!法学院的人,全是自以为是的傻子,你,是傻子中的傻子!”
陈孟秋平静地道:“正因为这些可贵的东西还没有完全实现,所以我们才去追求,也正因为我们去追求了,所以这些可贵的东西才有完全实现的可能。最起码,现在的世界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你幼稚!”田伟的眼中闪烁阴冷怨恨的光芒,“陈孟秋,你跟陶清没有什么关系,犯不着为了她来毁我的一生。她只是被强奸而已,又没缺胳膊少腿,更何况,她也不是处女!装的像什么贞洁烈妇!”
陈孟秋深吸了一口气,道:“田伟,到现在你还是没有一点儿悔过的心。我就想问你,你到底是去自首还是不自首?”
“我不可能去自首,那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田伟厉声道,“陈孟秋,我告诉过你了,你毁我一生,我就毁你一生!我现在是校级优秀学生,明年,我就毕业了!我会进入夏州市最好的律师事务所,若干年后,我会成为最好的律师!你因为一个贱女人,就要毁了你朋友这所有的一切吗?”
陈孟秋道:“你这样的人,去做律师,未必是最好的律师,反而有可能是最可怕的律师。你应该去自首,你现在还年轻,认罪服法,能取得陶清原谅的话,不会判得很重;在监狱里表现好的话,还能减刑,过几年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再去做别的工作,开始新的人生。
法律工作不适合你,你太没有原则了。”
田伟怒道:“我为什么要取得那个贱人的原谅?我还不原谅她呢!”
陈孟秋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跟你也无话可说了。”
田伟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道:“陈孟秋,我要是不自首呢?”
陈孟秋道:“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田伟道:“我不信!”
陈孟秋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道:“我数到三,就拨号。”
田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青筋暴露,他盯着陈孟秋,陈孟秋的嘴唇也稍稍颤抖着,却还是坚定地数着:“三,二,一!”
“啊!”田伟忽然恶吼一声,朝陈孟秋冲了过去,陈孟秋闪身一躲,抬脚在田伟膝盖上踹了一脚,田伟翻身摔倒,陈孟秋冷冷道,“你知道我学过武术的。”
田伟从兜里摸出来一把匕首,陈孟秋哂笑一声,道:“那对我也没用,你最好收起来。不信你可以试试。”
田伟瞪视了陈孟秋许久。他知道陈孟秋是校截拳道协会的会长,也见过陈孟秋表演功夫,他想了想,似乎确实没办法对付这个人,便把匕首收了起来。
陈孟秋道:“你随身还藏着匕首。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没想到你是这么可怕的人,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田伟从地上爬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土,冲陈孟秋点了点头,道:“好,我投案自首。你不用说了,也不用打电话报警了。”
“你说真的?”陈孟秋狐疑地看着田伟,道,“你别再耍什么花样了。”
“是真的。”田伟道,“不过,我想先跟我家人说一下,可以吧?”
陈孟秋想到田伟的家境,突然有些可怜他的父母了,便点了点头,道:“好。”
田伟道:“我可以回宿舍打吗?”
陈孟秋想了想,道:“好。”
田伟从天台上下去,陈孟秋跟着下去,他并不怕田伟逃脱。
走到宿舍所在的那一层时,田伟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我不给家里人打电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陪我直接去警察局吧。”
陈孟秋怔了怔,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一楼,出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