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含拎着东西回到家,霍骁已经起了,换了身衣服在找水喝。
她放下袋子进屋:“你醒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霍骁说:“刚起没多久。”
王若含抬手摸了下杯子,是凉水,她抢过杯子不让他继续喝了,转身去烧热水。
“你妈煮了鸡汤,还给你拿了药。”
霍骁问:“你去我家了?”
“嗯,我来都来了,还是得去拜个年,你快吃饭吧。”
霍骁靠在桌子上,看着她笑:“知道了。”
“哦,还有。”王若含想从口袋里摸红包给霍骁,拿出来的却有两个,她自己都一愣。
她先把其中一个写着“岁岁平安”的拿给霍骁:“这是你姑公给你的。”
另一个红包上写着“幸福美满”,王若含想了想,也许是走之前霍骁父母偷偷塞她口袋里的。
霍骁把红包又放回她手上,说:“都是给你的,拿着吧。”
王若含受不起:“那我怎么好意思啊,这是你长辈给你的。”
霍骁不以为意:“我爸的钱都是上交给我妈的,你就当提前体验体验。”
王若含睫毛一敛一掀:“那我先帮你收好。”
霍骁坐下吃饭,王若含陪着他,在一旁玩着手机。
“诶。”她出声说,“你妈说今天晚上要去你一个伯伯家里,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去。”
霍骁和她确认:“是大伯吗?”
“是的吧。”
“那我去。”
“行,那我回她。”
霍骁轻轻笑出了声。
王若含抬起头:“你笑什么?”
“我妈和他儿子说话,怎么还要找你传话啊?”
王若含挠挠脸,嘟囔道:“谁让你和家里闹别扭。”
霍骁严肃地纠正:“没闹别扭。”
王若含顺着他说:“好好好,没闹。”
霍骁问她:“你想一起去吗?”
王若含直摇头:“不去,都不认识,我在家等你好了。”
“行,我到时候带点吃的回来。”
王若含昨天一晚上没睡好,下午就回房间里补觉了。
霍骁近两天没看自己的手机,一打开就是成百条未读消息。
他翻了翻,没什么特别,大多都是来送新年祝福的。
出门之前,霍骁放轻脚步去卧室看了看王若含。
她怀里抱着抱枕,是上次来申城他们一起挑的,脸颊睡得红扑扑的,像打了层腮红。
霍骁刮了刮她的脸,又俯低身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在去大伯家之前,霍骁回了趟父母家。
再见面,林珊先开口说了声:“回来了?”
霍骁嗯了一声。
“鸡汤喝了吗?”
“喝了。”
“烧退了吧?”
“差不多了。”
林珊看他一眼,朝屋里喊:“霍奕行,再拿条围巾。”
霍奕行拿出来的围巾到了霍骁手上,林珊嗔怪他说:“感冒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霍骁乖乖围好,下楼时,他提议:“坐我的车过去吧。”
林珊发话:“开你爸的,他今天不喝酒,等会让他送你回去。”
霍奕行不高兴了:“谁说我今天不喝酒的?”
“我说的。”林珊瞪他一眼,先行上了车。
霍骁看着他俩,浅浅笑了笑,有的夫妻相敬如宾,但也有的夫妻永远唇枪舌剑。
大伯每年都在家里设宴,大伯母掌勺,客厅里摆了两张圆台,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
霍骁是他这一辈年龄最小的,也就剩他还没成家,小辈们都能爬能走会说话了,围着他要红包,他身上的现金全被抢光了。
大伯母笑呵呵地对着孩子们说:“也别光要红包呀,快催你小叔叔娶老婆。”
家人们纷纷应和。
“就是啊,就剩你一个了。”
“霍骁抓点紧啊。”
“我们橙橙说想要个妹妹啊,霍骁听见没?”
堂哥见他杯子里是开水,想给他倒杯酒。
霍骁还没开口,就听林珊说:“他有点感冒,别给他喝。”
堂哥拍拍他肩:“怎么现在体质这么差啦,小时候还和我大冷天的去河里游过泳呢。”
其他长辈听他一提起,想起这回事来:“霍昕你还说呢,那次你弟弟回来就发烧了,你被你爸抓着打。”
对于小时候那些事情,霍骁的记忆都很模糊,隐约想起个大概。
霍奕行有一年在国外进修,林珊也跟着他去了,就把霍骁寄养在大伯家。
那段时间里,他和所有小男孩一样,跟着堂哥霍昕闯祸挨打,然后哭着认错,等忘了疼了继续上房揭瓦。
回想起来,他的童年里也就那段时间自由自在的,没有作业、试卷和比不完的赛。
饭吃得差不多,霍骁离开饭桌,去楼上给王若含打了个电话。
“醒了?”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洋洋的,
“别睡了,起来吧,再睡晚上要睡不着了。”
“好。”
“我过一会就回去了。”
还没完全清醒,王若含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嗯,等你。”
挂了电话,霍骁随手打开微信看了看。
有学生祝他新年快乐,霍骁回了声祝福,又附带一句:给自己养肥膘的同时也别忘了你瘦巴巴的论文哟。
学生回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霍骁被逗乐笑出了声。
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霍骁抬起头,看见霍奕行走了上来。
“笑什么呢?”
霍骁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回答说:“催学生交论文,跟我哭呢。”
霍奕行说:“也就你们这些年轻老师哄着他们写,我们那个时候哪像现在这样,都是一路骂过来的,谁惯着呀,也没见怎么样。”
“爸,时代不一样了,教育方式也得与时俱进。”
霍奕行叹了声气:“今天若含来家里,和我们说了几句话,我后来想了想,也反思了一下。”
霍骁抬眸看向他:“她说什么了?”
父子俩站在过道里,各占一个对角,楼下的孩子们嬉笑打闹,他们这么平静地交谈,似乎是第一次。
“替你委屈呢,让我们多看看你的好,别老骂你。”
霍骁质疑:“她敢这么和你们说话?”
霍奕行说:“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是这个意思。”
霍骁笑了笑。
“我呢,对学生也这样,就挑不好的说,也不留情面,帮你们找出错误才能改正,但不代表我看不到你们的好,谁哪里突出,谁擅长什么,我都记在心里。我听他们老说我凶,那严师才出高徒呢。”
霍骁点头说:“我知道。”
霍奕行顿了顿,开口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了?”
否则霍骁不会突然胡思乱想。
“嗯。”霍骁坦白,“全家福后面的照片,我看见了。后来也听说了,妈,生我之前,还有过一个小孩?”
他的回答和霍奕行想的八九不离十,林珊不喜欢他抽烟喝酒,霍奕行也好久没碰了,这会儿泛起了烟瘾,心头痒:“对。”
霍骁点点头,没再出声了。
“你别瞎想。”霍奕行对他说,“其实本来也给你取了个别的名,是你妈说还是叫‘霍骁’吧,怀上你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在九月,我和你妈都觉得,也许是你又回来找我们了,没别的意思。”
“你妈,是个特别积极的人,我都怀疑你姥姥怀她的时候是不是喝多了鸡血,没见过比她还要强的人,什么都要争第一,对自己永远不满意。但是吧,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被她身上这股劲吸引的,我也就是普通家庭出来的,没什么大的抱负,因为她嚷嚷着要当外交官,我才想去考翻译,考了两次没考上,我就回学校继续读书了。能有今天,其实是你妈成就了我。”
霍骁听懂他的意思,启唇说:“我明白,从小到大你们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我比大多数人起点都高,你们让我很早就有机会接触不一样的世界,在多元文化下成长,出国留学我也没担心过钱,我既然在享受着这些特权,就不会怪你们什么。但是爸,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你们根据自己的意愿就能捏造的木偶,对吧?”
霍奕行没法反驳他,以沉默作为应答。
他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回顾一生,几乎大半辈子都在学校里,霍骁博士毕业前说以后想从事教育行业,他心里是支持的。
他带过无数个学生,有的出类拔萃,平步青云,有的泯然众人,再无消息。
霍骁永远是他倾注心血最多的那个。
他刚出生时,霍奕行和林珊就总是担心,越衣食无忧,就越可能养出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霍骁是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长大的,在同龄人里他很容易就拔尖。
所以打压他锐气的,锉其锋芒的,恰恰是这对父母。
霍奕行从小教导他为人处事要温良谦恭,他觉得这才是儿子该有的样子。
但身为父母就有权力制定这样的规则吗,精心雕刻出一个模具,要求他照着生长,又自认为付出许多,还要怪他不体谅父母的用心。
温和谦逊自然好,但要是恃才傲物又怎么样呢。
从前那么多文静乖巧的女孩里,他不也是一眼瞧见了强势外向的林珊吗。
人没有该有的样子。
霍奕行最后说:“老有人问我,霍老师啊,让你最骄傲的学生是哪个,我都说那当然是我儿子。这话不是用来应付的,我一直都这么想。”
他说完就迈步下了楼,霍骁站在原地反应几秒,挠了挠眉毛,这王若含到底是怎么说的,见鬼了,霍教授都会夸人了。
霍骁下去的时候,饭席已经结束,姑嫂们在收拾桌子。
林珊从厨房出来,拿了一个保温饭盒给霍骁:“剩的菜不多了,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
霍骁说:“没关系。”
林珊摆摆手:“喊你爸早点送你回去吧,若含等着吃呢。”
“妈。”霍骁叫住她,干咳一声开口说,“也不是人人都想爬到山顶的,我就想做个渡人的桥梁,这对我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林珊没看他,半晌后丢出一句:“你爱当什么当什么。”
她扬声朝屋里喊:“霍奕行,别坐着了,起来送儿子回家。”
霍骁看着眼前的场景,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扬起这几天来最轻松的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