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ri天明,我在东宫殿的苍玉宫醒来,起身下床,有小丫鬟听到动静,在外间敲门,“姑娘醒来了,奴婢是否方便进来伺候姑娘梳洗?”
我披上单衣,说道:“进来吧。”
小丫鬟端着铜盆推门进来,笑盈盈说道:“姑娘早安,奴婢的名字叫做承恩,是太子殿下指定来伺候姑娘起居饮食的。”
我问道:“今天早间有无包裹送来给我?”
承恩不慌不忙应道:“有的,一位面sè黧黑的先生送来一只黑布包裹,就放在门外。”
我说道:“你拿来给我。”
承恩将那黑布包裹带进来,我解开活结,摊开黑布,里边果然放着京畿大都督魏湛的人头,我确认无误之后,对承恩说道:“去后院拣个僻静的地方,把这人头埋了,记住,你自己动手,不要劳烦任何人,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承恩点头,面不改sè的说道:“奴婢记下了。
承恩动作很快,我刚刚才梳洗完毕,她就折回来汇报:“已经将人头处理完毕,奴婢这就把早餐给姑娘送来,太子殿下今天上朝,预计上午是不在东宫殿的,姑娘用过早餐后,可以zi you活动。”
我不置可否的笑,承恩说话这口吻,不卑不亢,有条不紊,决无可能是寻常婢女,但她既然不肯说出自己身份,我也不会主动去探求,我为人处世一贯的态度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管她接近我的用意是什么,只要对我没有妨碍,我都可以接受,但如果对我有所妨碍,我也绝不会手软。
中午时候,我正在午睡,广在门外敲门,“绿珠,醒来,我有事想要同你商议。”
我睁开眼,觉着身体疲累之极,勉力坐起来,自腰间的锦囊内掏出一粒药丸,就着银瓶里边的凉水送服,这才打开门,说道:“什么事?”
广手中端着补身汤,笑着对我说道:“昨天夜间,我已经和樊子盖达成协议,他虽然没有同意协助我夺宫,但也承诺不管正阳宫有任何动静,他都按兵不动,你喝了这汤水后,我们就去方泽庭,商议下一步计划。”
我看了那汤水一眼,沉吟了阵,说道:“广,今天的汤水是谁熬制的?”
广说道:“仍然是萧氏,”他jing觉看着我,“绿珠,这汤水有问题?”
我说道:“这汤水有毒,里边至少有三味xing情非常凶狠的药材,误服了是会致人死地的。”
广瞪大了眼,将那汤水倒进中庭假山的水池里边,过了一刻钟功夫,果然见着水池里边的游鱼翻起小肚,浮在水面上,显然是死了。
广又惊又怒,急忙问道:“绿珠,这汤水你昨天傍晚有无喝过?”
我心念千转,突然之间很想将自己当前的病情说出来给他听,但斟酌再三,还是笑着转口说道:“放心,昨天的汤水是没有毒的。”
广松了口气,握住我双手说道:“以后这汤水我亲自熬给你。”
我笑出来,说不出此时心中感受,“来,我和你去方泽庭,商议下一步计划。”
两个人到了方泽庭,萧氏已经等在那里,广见着萧氏,不无厌恶的说道:“你马上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从此以后不准踏进方泽庭一步,更加不得靠近苍玉宫。”
萧氏震惊之极,明珠一般的双眼满是不置信的望着广,“殿下,妾身做错什么了?”
广冷笑不已,“你做错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萧氏也是机敏的人,见着广似是在气头上,也没有再争论,对着我和广福了一福,“妾身告退。”
她临走时候还不忘记细心掩上房门,这女子的涵养功夫真是不凡。
广说道:“绿珠,你看安排几时夺宫?”
我说道:“不急,据说长安城外新开一家酒肆,十分有特sè,当垆沽酒的是一名女子,才识出众,姿容俏丽,我很想去拜访她看看。”
广愣住,随即想我这样做必定有原因,“好,我陪你去。”
我说道:“等我回去换男装。”
我回到苍玉宫,穿上男装出来,广看着我,微蹙双眉,“绿珠,你好似比以往清瘦不少。”
我只是笑,说道:“你也比以往清瘦不少,但是样子反而更俊秀。”
广露出笑容,“我们今次骑马去好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赛马了。”
我想了想,说道:“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彩头?”
广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说道:“我要是赢了你,你就帮我把长安城最有名的画师请来,替我画幅小像,好么?”
广看着我,栗sè眼珠流转异样光华,“你想画来送给谁?”
我淡淡说道:“不送给谁,我自己留着,算是年轻时候的纪念。”
这并不是实话,我其实是想画来送给九公子的,我不希望他忘记我,虽然明知记着我对他没好处。
广说道:“好,一言为定。”
快腿的小厮很快从马厩里边牵出两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驹,我和广翻身起上去,以东宫殿门口的玫瑰线为界,疾驰而出。
两匹马的脚力相当,最初两人还并肩齐行,但我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驶出五十里不到,即觉着胸口气血翻腾,疼痛宛如针刺,速度自然慢下来,我单手挽着长缰,从腰间的锦囊里边掏出一粒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咽下,觉着疼痛稍稍舒缓了些,跟着提气纵马,尽力追上他,但最终广还是比我快了一个马身到酒肆门口。
我翻身下马,笑着说道:“你赢了,可惜最初没有设定彩头给你。”正午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我担心他看出我脸sè不佳,下意识的避开。
可是广还是发现了,“绿珠,你脸sè青白,印堂黯淡,显然是内脏有损,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避重就轻的说道:“你不用cāo心,只是一点小伤,我自己会调养。”
广走到我跟前,仔细审视我,“你撒谎!”
我说道:“广,如果你不想夺宫,也不忧心汉王起兵,那么我有足够时间和你讨论我的病情。”我这意思是在暗示他,如果他执意要探询我的病情,我就不再协助他夺宫了。
广顿时踌躇,两厢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关心自己多一些,“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我转身进到酒肆,面上带着笑容,心里却荒芜惆怅,无比的想念笨拙、冲动、意气用事的九公子。
有眼尖的小厮见着我和广进门,立刻过来热络招呼,询问要买什么酒水,我问道:“我不买酒水,我找薛夫人。”
我所说的薛夫人,名字叫做薛叔谐,也即是这酒肆当中当垆卖酒的那女子,她出身自河西薛氏家族,原本是前周朝静皇帝做太子时候的侧室,静皇帝继位后,赐封她为贵嫔夫人,前周大象四年时候,薛叔谐的哥哥、时任安东将军的薛憕在襄阳作乱,当时还是杨丞相的坚皇帝亲自出兵征讨,灭了薛憕部,薛氏家族也因此被满门抄斩,薛叔谐彼时恰好怀着身孕,侥幸逃过一死,小孩刚刚生下来,坚皇帝就受禅了静皇帝的天下,原来后宫的宫女妃嫔,全部被赶出宫,薛叔谐也在其中之列。
不过后来坚皇帝得知,薛叔谐十分善于酿酒,又把她招回来,指给黄国公刘昉做妾室,刘昉是坚皇帝的得力重臣,他好酒贪杯,是朝中公开的秘密,坚皇帝把薛叔谐送给他,算是投其所好。
但是刘昉的正妻凶悍泼辣,薛叔谐不堪忍受她荼毒,进门不到三个月,就出逃刘家,回到河西,在老家开了间酒肆,卖酒过活。
今年的六月间,大公子悄悄差人去河西,将她接来长安,替她开了这间酒肆,由着她隐姓埋名的经营。
小厮笑着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们此间没有姓薛的夫人,客官你想必是找错地方了。”
我背负双手,淡淡说道:“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去把薛夫人请出来,一盏茶功夫后要是不见她来,我就直接去拜访黄国公刘昉大人,听闻他一直以来都在搜索薛夫人消息,想必对于我即将提供的信息会非常的感兴趣。”
小厮脸上变sè,干笑道:“客官你稍坐一坐,小人这就去通报夫人。”他转身飞似的去到内庭,广低声问我道:“你找薛夫人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问她要一样东西。”
广问道:“什么东西?”
我说道:“一个小孩。”
广皱眉,“谁的小孩?”
我用酒沽子自酒瓮里边舀起一壶酒,盛在酒斛里边,闻了闻它的香气,轻描淡写的说道:“薛夫人和前周静皇帝生的小孩。”
广问道:“你拿这小孩来做什么?”
我说道:“当诱饵,把大公子从正阳宫引出来,”我放下酒沽子,端起酒斛一口气喝干,“他一离开正阳宫,你就动手夺宫。”
广听得神情一振,却又不甚放心,“你确信宇文丞相会为着这小孩离开正阳宫?”
我说道:“我确信,大公子是前周遗臣,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努力想要兴复周室,这小孩是前周宗族的嫡系皇长子,也是周静皇帝唯一的子嗣,是他圈定的储君,他决无可能置他于危险而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