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澜来说,能再见到秋师弟确实是一件极开心的事情。他父母双亡,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兄弟姐妹,上头只有一个师傅,对他虽好,却也因为过分的关注,时时让他感到一股无名的压力——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师傅已然是习惯忽视他了……若是偶尔能够注意到他,他都会忍不住受宠若惊。
在于澜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师傅,其次便是秋师弟。
他对师傅的感情有些复杂,关于师傅与他父母的纠葛,他从娘亲那里了解了不少,知道父亲当年选择了娘亲,而不是师傅……而师傅明显对父亲还心存爱意。
父亲在临死之前,也同他说,他一生最对不起三个女子,一个是他的师傅萧落凤,她将他培养成人,他不但没有报恩,反而还将她活活气死,简直是万死难赎!另一个便是他的师妹,萧夏,是他,他亲手毁了这个女子的一生,却连句抱歉都没勇气说出口——虽然她可能已经不在乎。
他要他代替他,好好陪在她的身边。
对于父亲交代的事,有那么一段时间,于澜甚至产生过小小的抗拒,虽然他从不曾说过。师傅对他越好,越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想,她大概是将他当作父亲的替身了,这种念头让他很不太高兴,他明明不是父亲!父亲欠下的债,为什么要他来偿还?何况……她比他大了那么多,还是他的师傅,怎么可以产生那种念头?!
后来长大了些,知道了父债子偿的道理,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师傅的苦楚,懂得体谅了,却也终于知道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师傅想要教他成才,希望他能够有出息,完成他父亲的遗志,重振青霞派,却并没有将他与他父亲混淆起来,更没有产生那种不该有的想法——可以说,因为当年的事情,师傅已经看开了,她不恨他的父亲,自然,无恨即是无爱。
在她心中,她已经将他的父亲当作纯粹的师兄,再无其他。
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想要好好回报她的时候,她却因秋师弟的事,彻底改了性子,从此,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包括他。
……
至于萧秋,他一直以来都是将萧秋当成亲弟弟一样的存在,尽管他总是不太爱搭理他,性子也有些怪僻,但是他心里明白,这只是他历经世间冷暖之后才会将自己柔软的内里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只留下一对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别人,但他本质里却是好的。
不得不说,炮灰之所以被炮灰,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自己识人不清,怨不得别人。←_←!
……
于澜在萧秋住的院子外头必经的亭中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萧秋才姗姗来迟。他从走廊尽头的重重扶苏花木之间缓缓走来,一身玄衣,芝兰玉树一般修身直立。两年前的小少年如今已经初具了成熟男子的规模,原本精致的五官现在相当深刻立体,身材也越发修长,看起来已然很高大,很有男性的魅力了。
他的师弟一直都是长得极好的,年少之时因为太过精致而显得有些男女不分,如今却不会再给人这样的错觉。他还是好看,那是一种让身为同性的他都惊艳甚至于自惭形秽的美感,却不会再让人弄混他的性别——他身上毫无女性化的阴柔。相反,即便他这般安静地走来,整个人可以绘入画中,可仍让人不敢产生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
于澜对这个师弟,是有几分羡慕的。他从来都比他优秀,什么都比他强,如今他已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气,而他还呆在这紫清派里碌碌无为。若说一点感慨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适应那种尔虞我诈的江湖生活。
他甘于平淡,是以面对这个过于优秀的师弟,即便羡慕,还能保持和平的心态。
于澜站的地方角度有些偏,他可以看到来人,来人看过来,却只是一片绿树林荫。他一番打量之后便打算走出去与秋师弟打个招呼,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眉宇之间似乎多了一些戾气,若说以前只是阴沉,但如今……于澜不知怎么的,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萧秋已经踱到了转角之处,燕眸微抬,一眼便看到了于澜,没有丝毫意外,眉间戾气散尽,面色平静,一派平和,语气淡然地问候:“于师兄,别来无恙。”
“秋师弟。”于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将方才奇怪的想法抛下,起身迎了过去。“我过得还不错。”他很高兴地伸直手,拍拍萧秋的肩膀,略有些感慨——秋师弟竟然比他高了!忽略心底的那丝失落,他笑着将萧秋迎到亭中,在他对面坐下,道:“派中也一如既往,没什么大变化。倒是秋师弟,长得越发英气逼人了。两年不见,秋师弟过得如何?”
“尚可。”语气波澜不兴,仿佛再大的巨石都惊不起他的一丝波动。
“秋师弟这几年在江湖中做过的那些事,我也有所耳闻。当初秋师弟以一己之力挑了穷凶极恶的七狼寨,为百姓除害,后来又建了这一串的功绩,连百晓生撰写的《江湖侠客榜》那处都留下了记载,至今亦为人津津乐道,还在江湖中得了个玉面小郎君的称号,我真是自叹弗如。”
萧秋微一挑眉,不惊不喜,不怒不哀:“师兄是在笑话我么?”
于澜一噎:“怎会?”
萧秋淡淡说道:“那诨号不过是江湖中人的戏称罢了,师兄也想用这取笑于我么?”
“我不知……”于澜看着萧秋俊秀异常的面孔,心情很是复杂,他虽不及萧秋聪明,但毕竟不是傻子,这话里的意思他并非不明白。江湖远非表面上的那般平静简单,里头的水有多深,只有蹚过的人才会知晓,想萧秋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少年却在短短时间内在江湖中取得这般的名声成就,羡慕嫉妒的人定然是不少的。没有任何依仗,偏还有着一副过于漂亮的皮囊,他受到的侮辱挑衅恐怕也不会少……而他都独自承担了下来。于澜有些惭愧,身为他的师兄,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亏他还觉得自己做得很称职。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秋师弟,我并无这个意思。”
萧秋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是与不是,皆与他无关,他从来不会为不相干的人在意。
于澜真心实意地赞他:“你做得真的已经足够好,我这个做师兄的,是万万比不上你的。若换作是我,决计做不到那个程度。”
“师兄谬赞了。”萧秋微抬燕眸,眼底深沉,看不分明——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只有你足够坏;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只要你肯付出足够的代价。“没有试过,又怎么知不成?”
于澜只当这个师弟面冷心善,是在安慰他,并不往心里去,实实在在地说道:“便是不试我也知道不成,我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块什么料子。连师傅都说过,秋师弟你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总能扬名立万的,让世人都记住你的名字。”
萧秋眸底一动:“师傅,这般说?”
“这还能骗你不成?自然是这样的,师傅对秋师弟评价可是甚高!”
萧秋薄唇微抿,不置可否。
于澜道:“师弟两年多没有音讯,如今回来,师傅一定会很高兴。你要多陪陪师傅,她定是极想你陪着的。”
“是么……我以为,师傅有师兄相伴足矣。”他嘴角含着笑意,眼底却冰冷得毫无一丝感情。
于澜并没有察觉萧秋的不对劲,只是本能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味,面上一紧,他略有些不满地责怪他:“秋师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在师傅心中,你我皆是她的弟子,都是一样的,哪能像你说的一般厚此薄彼?”
“……师兄误会了,我并无这个意思。”萧秋自若地说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少有能回来的机会。幸得有师兄陪着师傅,承欢……膝下,也不至让我太过忧心。”
于澜闻言,面上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和颜悦色地看着萧秋,道:“秋师弟言重了,为师傅尽孝是我分内的事情。秋师弟既然回来了,便同我一起伺候师傅吧,师傅必然会很高兴。”他感慨道:“师傅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心底里还是很关心秋师弟你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只要是关于秋师弟的事情,事无巨细,师傅都会打听得清清楚楚。你失去音讯的那半年里,师傅可为你担了不少心,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下来。若非秋师弟如今平安归来,我想师傅必然是会前去煅龙谷寻你回来的。”他真挚地说道:“秋师弟向来比我出息的多,现在能有这般成就,我同师傅都高兴。如今在师傅心里,怕是我也不及秋师弟之万一。”最后一句带着羡慕的自我调侃。
→__→!你究竟是怎么看出这一点来的啊?
肖宋若是知道此时于澜说的话,估计得哭死当场。
误会,这可真真都是天大的误会!
萧秋是肖宋在这个世界里的头个防卫对象,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况还是这么个敌强我弱的节奏,她敢不打听清楚他的事情么?!
至于他消失后她变瘦了一点……那是因为早已洞悉剧情君的肖宋姑娘知道这货从煅龙谷出来之后定会今非昔比,越发难对付,这才急得愁白了头发……跟于澜少年理解的完全是两样!两样好不好?!
萧秋依旧平静,面不改色:“师傅对师兄的关心并不亚于任何人,师兄又何必……妄自菲薄?”
于澜笑笑:“我也只是那么一说,秋师弟不必当真。师傅待我好,恩重如山,如同再造,我便是穷极一生也是还不清的!这余下的日子里我只能尽我所能陪伴在师傅左右,为她分忧解难,让她开心,哪能在这里埋汰师傅,还给她添堵呢。方才所说,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萧秋的手臂,没有注意到萧秋眼底蓦然迸发出的彻骨冷意,自顾调侃道:“秋师弟如今行事是越发稳重认真了,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萧秋看着于澜,并不说话,手中随意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白玉杯。
于澜早已习惯了这个师弟的沉默寡言,他初到紫清派,整整三个月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都耐心等下来了,何况如今。虽依然沉静,比起那时,却不止好了一星半点。丝毫不以为意,于澜自顾自道:“秋师弟此番回来,打算在这里住多久?”他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却只有这么些人,总归是有些过于冷清了。”
本不指望萧秋会附和他的无聊感慨之言,却不料,他竟还真的开口了,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师兄不是快要成亲了?到时候添些子嗣,便不会显得冷清了。”
于澜一愣之后又是一惊:“什么成亲?同谁成亲?师弟你莫要开这样的玩笑!”他什么时候要成亲了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不是?”萧秋微微挑眉,不急不躁,优雅地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于澜。
于澜呆呆接过,神思恍惚地说道:“我从不知有这等事,许是秋师弟你听……”差了。
“小豆芽姑娘我也瞧见过几次,虽行事略有失稳重,却也更显天真烂漫,难能可贵……”他的声音一丝起伏都没有,一双燕眸扫向于澜,稍嫌冷清:“师兄若是真的喜欢,便是娶了也无妨。”
在于澜的印象里,这个秋师弟绝对是第一次这么夸人。若是换个情境,他怕是要大吃一惊的……然,此时此刻,他着实没有那玩笑的心思。
萧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于澜目瞪口呆,怎么突然就跟小豆芽扯上关系了?!还有……他怎么可能会娶小豆芽!他同她之间根本没有一丝男女之情!“秋师弟莫要胡说,这玩笑可开不得。我没有关系,小豆芽毕竟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你这般说她会毁了她的名声!”
萧秋面色不变,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兄应知我……不开玩笑。”
他确实知道,连话都极少说的人怎么会有那个与人开玩笑的兴致!何况还是这样大的玩笑!
看秋师弟的样子,应当是确有其事了。
于澜颓然塌下双肩,备受打击,依旧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师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言论?”
“自然是……”萧秋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道,“自然是师傅同我说的。”
“师傅?!”于澜终于崩溃,倏忽站了起来,身子因起得太急而晃了晃,这究竟是要闹哪样的?还有,师傅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他好歹压抑了下来,勉强稳住心神,他面色一肃,“秋师弟,今日我还有些事,怕是不能再陪你叙旧了。改日有空,你我再叙上一叙吧……至于今天的这件事,还望秋师弟替我保密,莫要让小豆芽知晓。”他觉得最后一句话真真是难以启齿。
萧秋微微抬眸,并不打算难为他,吐字如金:“好。”
于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过谢之后转身匆匆而去,那慌张的模样是全然失了自持,连在游廊拐弯之处被探出的花树枝条勾破了衣角也未曾发现。于澜不曾想到在师傅心中竟是这般想的,竟然会想将他同小豆芽凑在一起!他一定要去阻止她!
于澜这边一脸焦急满心愤怒地跑去找肖宋,而肖宋这货正高高兴兴地在用晚膳,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被她暂且放在了一边,她此时满眼都只有眼前这盆分量极大色香味俱全的水晶肘子。作为一只肉食动物,给她上这盘菜的姑娘实在是太贴心了有木有!
“豆芽你还会下厨?”肖宋捧着一块猪蹄啃得很是欢乐,唔唔,味道真是不错!
“那是,人家可是从小立志要做一个贤惠温柔的女子!下厨这种小事是成为一个贤惠女子的第一步,必须要会的嘛!”
肖宋囧了个囧:“……”
小豆芽面色突然一正,非常严肃地表示:“还有……姑娘,人家再强调一遍,请叫人家小豆芽!”
“唔,知道了,豆芽。”
小豆芽流下两行瀑布似的宽面泪:“……”既然那么喜欢叫她豆芽,当初取名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加个“小”?这不是欺骗她的感情么!
肖宋全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伤了一个未来贤惠女子脆弱的内心,自顾自问道:“你既然厨艺这么好,怎么以前都没有见你做菜给我?”
小豆芽姑娘抖擞精神,理直气壮,一点娇羞的意思都没有:“人家学厨艺是做给人家未来的男人吃的,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做给除我家未来男人以外的其他人呢!”
肖宋噎住:“……咳咳咳咳~”豆芽姑娘,你这话的意思有那么点诡异啊!
难不成……你还真看上了她?←_←!
那她能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