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澜将这个堪称悲剧的消息告知给肖宋时,肖宋刚刚习完武功出了一身细汗,简单沐浴了一下,换了一身轻便简单的月白色襦裙,湿发披肩,提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吃得正欢,好不惬意。
说到煅龙谷时,肖宋吃葡萄的动作顿了一顿,喉头一滚,咽下葡萄,随意吐出皮,默默沉吟。看在于澜眼里,只以为师傅是为秋师弟担心。
肖宋当然不可能为萧秋的生死未卜担心,就算是担心,那也是担心他会不会没死成?
事实上,小说里的男主都有小强一般的生命力,那是百打不死的,就算所有人都死了,男主一定还会踩着别人的尸体好好活着。何况,按照一般逻辑,越是危险神秘的地方越有奇遇,萧秋此次若是没有死成,再出来时恐怕就是今非昔比的了。
只不过,肖宋玩转着手中黑溜溜的葡萄,眼中意味不明。萧秋此人一生中总共有过六个女人,六个女人中有五个成了她的老婆,还有一个……就是不幸的萧夏姑娘,那就不用说了。萧秋的原配夫人胡铃铛是当今武林第一美人,也是现任武林盟主之女,据说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书中对她可谓是重墨描写,且出镜率又高,肖宋自然记得最清楚。
当然其他几个如夫人也是各有特色,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对肖宋来说,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五夫人,苏姽婳。
这当然是有理由的。
苏姽婳其人,不得不说,是非常有特点的一个姑娘,有特点到让人不记住都难。首先,她乃是煅龙谷谷主,武功虽然不行,估计不比萧夏那废柴高明多少,可是奇门八卦以及用毒方面却是高手中的高手。煅龙谷的谷主代代都是这方面的高人,放眼整个江湖,都无能出其右者,这也就是这地方被人们传得玄乎其玄的原因。
其次一个特点,她还是萧秋的几个老婆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比萧夏还要大了六岁,足足可以当萧秋以及他另外几个夫人们的妈,同时,她也是辈分最小的夫人,怎么都有点说不出的违和感。不过这只能算她运气差,谁叫她遇见萧秋的时候,萧秋已经名草有主——还不止一个主了呢!而她偏偏就顺应了剧情,这么芳心暗许了呢。
不过苏姽婳长得够嫩,这么大年纪的老女人装起小姑娘来丝毫没有压力,绝对是驻颜有术!
再则,让肖宋记忆深刻的是,这姑娘长得同萧夏颇为相像——让肖宋不由嗟叹,这本书里萧夏姑娘最倒霉,但凡是跟萧夏姑娘有点联系的人都倒霉。
其实这姑娘就是天煞孤星的体质吧!
萧秋认识这姑娘的时候,年近三十,萧夏已经死了许久,他一直沉浸在对萧夏的怀念之中,没想到在煅龙谷这种素来带着神秘色彩的地方突然遇见了这么一个面目跟心爱之人雷同,连气质都有几分相似的姑娘,自然以为是天命如此,喜不自禁,很长一段时间内,也确实待她极好。
萧秋本身便长得极好,若是深情起来,恐怕这世上少有能抵抗得了他的女子——肖宋是个奇葩,暂且不提。
可惜,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个替身罢了。苏姽婳这女人有些傲气,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却不能容忍他的心里面有其他女人——更加不能容忍的是他把她当成其他女人的替身!无意之间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代替品之后,她反应很大,再也不肯穿萧夏爱穿的白衫,毁掉了萧秋为萧夏栽下的梅花,连原本颇为冷清的气质都改了不少,势要将自己与那个萧夏分离开来。
她成功了——萧秋再也不会将她当作萧夏对待。
她也失败了——身为一个妻子,她被彻底地厌弃了。
接下来便是因爱生恨的戏码,简直是毫无悬念。
她为这爱情,为这男人牺牲良多,甚至背负了谷中弟子永世不得出谷,否则定然痛苦一生的祖训跟着这男人离开,结果得到了什么?
背叛……甚至是厌弃!
煅龙谷的诅咒,终于还是生生地应验在了她的身上。
极致的疯狂之后便是空洞死寂的平静,眼泪终有流尽的那一日。
萧夏死祭前一日的晚上,她特意将自己收拾干净,药浴之后重现一刹那的容光,换了往日的雪色白衫,傅粉描眉贴花钿。收拾妥当之后,她去了后山萧夏的坟头等他,那小小的坟是他特意移过来的,就在梅林深处,此时恰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放眼望去,一片雪色。
女人心软时可以是一潭春水,让人如沐春风;硬起心肠时亦能将那曾经放在心里的男人抹杀干净,一丝不留。
梅花香气馥郁清冷,她最善用毒,在里头添了一些让人神智不清的迷药。
她执着酒壶,为他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你爱我么?你爱过我么?”
“我,爱你……爱你……很爱很爱你……”男人眼里的真挚神情做不了假,可惜对象却不是她。“师傅,秋儿爱你……你为何要离开我?我便真的不如于澜么?……不如么?”俊美如铸的男人在她怀中低喃,缓缓落下一滴泪来。她用手指为他揩去那滴泪珠,擦在唇上,一片苦涩。
她心疼得已经毫无感觉。
求不得的,总是苦的。
“你爱萧夏,你爱她……那苏姽婳呢?你可曾爱过苏姽婳?哪怕是一丝丝?一点点?你可曾爱过?你爱过么?”
男人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抱着她,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这便是他爱过的男人,以前爱的,现在爱着的,以后还会继续爱的……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她将所有都交给了他,为了这爱,她的牺牲太大,只希望他也能够好好待她。她不求他将她当作手心里的宝,时时呵护,只希望在他心中,她有一席之地。
她终究是输了,那些女人也是输了。
可赢的人……早已化成了一抔黄土。她连怨恨都不能!
“你不爱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你知道么?你喝醉的时候一直叫错我的名字呢。我是苏姽婳,你还记得么?我只是想赌一赌……我这般待你,你总归有看到我的一天。可惜,我输了。”她笑得凄美,“我没有输给那些活生生的女人,却输给了一个死人。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赢……谁能赢得了一个死人呢?”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她笑,渐渐笑得疯狂,她大叫:“欠我的,你便还我吧!”
她将喂了毒的匕首送进了萧秋的胸膛,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看着他在她面前慢慢倒下,又大笑着自尽,血染白衣,也染红了身下满地的落梅花,素色之中多了几分艳丽,连死了都是美得惊心动魄。
弥留之际,她又想起了两人初遇之时,破阵而出的男子英俊的面目让人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他是第一个破开她阵法,闯入煅龙谷的人……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她救了他……
他叫她师傅……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不是么?
……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不如无情。
……
可怜她至死都不曾后悔,只是痛,只是恨。
既不能同生,那便共死吧。
既然不爱她,那便一起毁灭了,也好。
可惜的是,相比于恨,她终归是爱他多一点,这一刀刺得并不够深,也不够狠。
可惜的是,萧秋的心脏与常人不同,是长在右边的。
可惜的是,萧秋的四夫人慕容卿卿长年行走江湖,学了一身好本事,恰是个能解百毒的奇女子。
萧秋活下来了,一眼都不曾去看她的尸首,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备一副棺樽,葬了罢。”
一滴红颜泪,劳燕两分飞。
两人的夫妻缘分便随着这漫山纷飞的梅花到此划上了一个句号。
……
这本该是好几年之后的剧情,剧情发展到那个时候,这个故事基本就结束了。萧秋伤好之后,似乎看透了一切,携四美归隐,只留下一身神秘又轰动的传奇供江湖中人吟唱传颂。
肖宋对此表示:“-_-!!!”男人心她不懂啊不懂!
如今,这情节却提前发生了,肖宋表示压力很大。她也记得,萧秋在煅龙谷里会有一场际遇,到时候再出来,恐怕又是今非昔比。肖宋原本也打过煅龙谷的主意,后来一想,且不说她不知道萧秋到底是如何具体地得到那份际遇的,就算知道,那地方凶恶无比,她不一定能够活着到达。更何况那际遇虽大,可却都是给男主准备的,普通人进那山谷可都是必死无疑的,她一个炮灰……还是得了。
她只是稍稍好奇了一下怎么萧秋竟然会去煅龙谷?
不过,那跟她无关。
想不通的事情,肖宋一般都不会再去想。
可她不想,不代表别人也不想。
“师傅,你说秋师弟会不会有事?”于澜少年很担忧,愁眉不展,自从知道这消息之后,他都好些日子没有睡安稳了。
“不必担心。”肖宋很没诚意地敷衍,“好人一路平安,凡事皆能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渣男那就更平安了,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好不好啊!
“那就好那就好,师傅说的一定是对的,秋师弟一定能够平安归来。”于澜神神叨叨地默念。
换来肖宋狐疑的一眼,这家伙这么挂心萧秋,心心念念的,莫不是……莫不是……那什么吧?!
这不健康的想法电光一样闪过,肖宋震在当场。
越想越可疑啊!毕竟这紫清派居于深山之中,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她和萧秋之外,其他的都是又老又残的仆从……且还都是男的。厨房管事的倒是个女的……可惜,芳龄五十什么的实在伤不起。她是于澜师傅,显然于澜这孩子也不像萧秋那么“别出心裁”,于是乎……
再加上萧秋长得委实不错……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太不错了!
于澜不会,不会弯了吧?
哎!
肖宋很哀伤,她真该躲在一边充当路人甲的,让这两明显非常有基情的小弟子相爱相杀去多好多有爱啊!
察觉到肖宋近乎诡异的带着点审视的目光,于澜停下了唠叨,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师傅,您怎么了?是澜儿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没有……”肖宋别开眼睛,“脸上很干净,没有脏东西。”
“那……”
“没事,为师只是突然发现……”
肖宋的语气低哑,太具有蛊惑力,于澜于是追问:“师傅发现什么?”
肖宋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一番探究之后慢吞吞地说道:“澜儿,你长大了。”
于澜:“……师傅,澜儿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不懂最好。有些事情,还是难得糊涂的好。”若是她将自己这一番不负责任的揣测说出口,搞不好原本于澜还没有那个意思的,这么一想也就有了那个意思了……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她想将他的命运掰回正途,而不是在他悲剧的命途中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于澜一脸茫然:“?”
不过不管于澜如何疑惑,肖宋已是三缄其口,为自己倒了杯茉莉花茶自顾自地品了起来,一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日后于澜再问起,她也只是装聋作哑推说忘记,真被他颤得烦了,也不过是运起轻功拂袖而去。而于澜的直觉告诉他,师傅是骗他的,她分明就记得。可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师傅不愿意说的,他想尽办法,也不可能知晓。以至于这成了此一生于澜心中一直萦绕的一个未解之谜。
多年后已是物是人非,想起当初的这一幕,师傅似笑非笑的表情,清冷无波的眉眼,品茗时微低的脸……历历在目。
于澜还是感慨,师傅的心思,他是什么时候完全猜不透了呢?
……
而此时此刻,肖宋自然不会预知到自己今日一个无心的小玩笑竟然能够让一个人铭记一生,琢磨一生。
若是她知道,她也只能说:“……”
她真的是无辜的!
……
而在肖宋想到萧秋并满怀恶念之时,被她惦记在心头的少年正穿着一袭雪白的里衣,独自站在陌生的朱窗前,盯着窗外庭院里的一丛美人蕉。此时一场新雨方过,美人蕉宽大的叶片被洗去了尘埃,越发娇艳。
少年的乌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在背上,有些凌乱的美感。相较于之前,他的身材像雨后春笋般抽长了不少,更加硬朗,脸颊上原本便不明显的婴儿肥也彻底消失不见,衬得一张面孔越发棱角分明,五官深邃而燕眸越发狭长魅惑。他原先白皙的脸庞也被这江湖的日晒风吹染黑,带着点微微的小麦色,依旧干净,也更加健康。
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也有了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能力。
白衣如仙的女子端着药瓶推门进屋,一眼便瞧见那异常俊美的男子望着窗外的一簇美人蕉出神,颀长的背影衬着窗外的风景,犹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女子呼吸一窒,很快恢复过来,声音温柔如水:“公子,喜欢这美人蕉?”
少年没有回头,凝视着美人蕉的目光愈发温柔,“很美,不是么?”师傅的窗前也有这么一簇美人蕉,他好几次瞧见过她望着那处,目光温柔,想必也是喜欢的吧。
女人侧头看他,本能地不喜欢他此时这样眼神……这样的眼神,真的只是在看这一丛死物?还是透过这死物,在看他心里的……那人?
“雨后湿寒,公子伤重未愈,还是回**修养的好……这风景,什么时候不能看呢。若是贪看美景反误了身子,岂非不美。”
少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慢慢地收回目光。
女子弯眉笑了笑,将托盘搁在桌上,拿起一罐药瓶,拔开塞子取出两颗丹药放进打磨光滑的石碗之中,拿起小杵子细细地捣了起来,“我来替公子换药吧。”
少年面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有劳。”
……
肖宋波澜不兴的日子终结在她来这里后的第三个夏天,至此,她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已经呆足两年半。
两年半,整整两年半,除了练习武功,研究阵法之外,肖宋便也只在紫清派附近走走,连山下都没去过几次。这个时候,作为宅女的好处就出来了,她够安份,耐得住寂寞,受得住**。若是换作性子活泼一点的菇凉,谁愿意在这山上过上两年清苦无聊的生活——好吧,她言重了。这日子虽然无聊,但并不清苦,至少有于澜在,吃的穿的用的从不曾短过她。
若是对生活的要求再低一点,可以说,她真的已经很幸福了。至少在原来的世界,她是绝对没可能提前过上这猪一样的生活——哦,不,就算是一只猪,她也是一只非常努力并且很有追求的猪!
肖宋记得曾经无聊之余看过的一些小说中也涉及到了穿越这种事情,那里女主在穿越之前基本就设定是个宅女,可惜穿越之后却失去了宅女的优良本质,妓院武林乱逛,哪里好玩去哪里,哪怕那里不新奇……肖宋对此很抽搐,难道一个宅女换一个环境就能够改变本质了么?
这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