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方啊……那方绣帕。云裳没有去细读帕上文字,只呆呆的摩挲着老旧绣帕微涩的质感,感受着上面秦婉儿特有的“双辫钉线绣”针法……就是那方绣帕。少年时节,他从她手中夺过,带她从丧亲之痛中站立起来,成就青梅竹马的情谊;后来他还曾赔给她一块亲自绣成的北辰星之帕,她以为曾经的那一块早就荡然无存,却不料它摇身一变成了闻名已久的“先帝血书”,更身兼“传位密诏”的显赫身份…
这可真是,世事风云多变幻啊……
“楼卿……”凤紫泯执意来到她身边,目光瞬也不瞬盯住她唇角那抹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忽然觉得心中阵阵刺痛,“你需要休息,我们出去吧。”
云裳依旧倔强的摇头,压下心底泛上来的阵阵酸意……明明早就对当初他接近她的目的存有疑虑,可在现在事实摆在了面前,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呢,他一直戒备她戒备了那么久呢,还曾将莲准遣在她身边监视。
挣开那个关切的怀抱,她尽力撑住身子,学方才莲准的姿态恭恭敬敬的将锦帕奉还:“密诏,在此,请陛下收好。”
“楼卿……”望着她咬得苍白的唇瓣,凤紫泯却是暗悔当着她提起“密诏”的举动,咬咬牙,说道:“当初孤的确是为了这份密诏接近你;不过,后来孤是真的将你当成孤的皇亲……即使是有这么一份密诏在,孤对你不也一直是照顾有加么?便是现在,放眼整个大凤朝,还有人比你更与孤亲密的么?孤一直将你当成亲人一样看待……”
“臣不敢。臣谢陛下垂青。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不会还将臣当“亲人”一样看待吧?真要这样,臣便是万死,也不能赎其罪了。”
云裳冷冷的,在个别字眼上加重着语气。
“孤不是这个意思。孤是说,孤曾经以为……”一向沉稳的皇帝陛下显得有些慌乱,索性将“密诏”又递过来,“云裳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的位,会不怀疑你就是先帝骨血么?!”
那是一方古旧的素帕。
字迹斑驳,呈一种铁锈样的红,末尾应该盖上玺印的的方,被秦婉儿漂亮的刺绣掩盖。
记忆中秦婉儿的绣帕上是没有这些字迹的。不过云裳知道,羽林禁卫军高层有一种传递消息的秘术,就是以血混某种药物写在布料上;过一段时间血干无痕,要再次显形需大量血液浸泡,再用清水洗涤,而最终血字留存。
这就是处理过后现形的“血书”了。
“血书”字体跳脱飞扬,但对于常年在内阁处理政务的无忧公主而言,却不难认出正是先帝真迹。其大意为:高家子实乃孤亲生,因故无法亲自教导,忍痛分离,心下难安;日后此子若能长成,则可将大凤朝基业托付。
云裳看罢,却是越发疑虑:“密诏说是高家子,我当初的身份可是母亲捡来的养子,怎么就会认定说的是我?”
“楼卿居然不知道?”凤紫泯看向莲准,目光隐一点复杂情绪,“当初高家定罪满门抄斩,高夫人已经怀有八月身孕,消息传来投缘自尽,同族秦婉儿为其收尸,剖腹而得子。”
原来她真正的身世是这样的么?云裳将目光投向莲准,看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么就是真的了……秦婉儿不是她的生身之母啊,怪不得她的性子和高远所说差距很大……不过,即使不是生母,她为她做的一切,也足够资格被她尊奉为母……
“无忧公主身体寒毒较之父辈尤胜,大概就是因为是剖腹所生,先天不足,所以连高太尉当年练武压制寒毒的路子都不能走。”莲准补充,“根据羽林禁卫军调查所得,秦婉儿当年能够顺利收养无忧公主,是因为楼铎要借着”密诏“来压制陛下。”
原来楼铎也知道她是“高家子”么?难怪秦婉儿当年要隐瞒她的存在了;而楼铎要压制凤紫泯?也对,作为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手中应该时刻握住这么一张王牌,以便小皇帝一旦不听话便随时换人。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莲准还掌握多少秘密?这份“密诏”根本就是真的不是么?而她又分明不是皇家后代,密诏中的“高家子”又说的是谁?
“高家,说的真的是当年的高太尉么?”云裳问道,若当真有托孤一事,先帝又怎会将高家满门抄斩?这里面,错综复杂似乎有那么多的隐情……看来,她素来不愿细究身世的做法,真的没做错。
可她这样的问话,却并没有得到回答。一时之间密室之内静默得落针可闻。云裳左右看看几人神色,慢慢点头道:“我知道了。”
相比于密室内几个人略显沉重的气氛,密道之外才真正算得上剑拔弩张。
三千禁卫,悄无声息,旌旗卷战马喑,突如其来就这么出现在了芦泉岛。
岛上数十羽林禁卫军,大部分收到指令束手就缚,一些乙部莲准直属的则被第一时间缴械控制;就如同转瞬之间,沧桑巨变,直教人措手不及。
而整个过程居然如此安静,禁军方面有意遮人耳目不说,便是羽林禁卫军这边的反抗都是象征性的,沉默的。
唯有冯少绾和十几名跟随莲准守护地宫的羽林禁卫军官员,还处在被包围及相对峙的状态中。
群敌环伺,刀剑林立,弓弩皆张,一触即发。
而这样的状态却已经维系了将近两个时辰。双方摆出的架势依旧,气势还是拼了个旗鼓相当;远处禁卫军携带的火把都已经换掉两批,彼此防备的姿势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若要细看,却不难发现有些禁卫汗已透甲,控弦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眼睛虽然还是一瞬不瞬的盯住自己的目标,却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箭支不会滑脱酸麻的手指,就此点燃场中绷到极点的战意,从而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然而负责这些禁卫军的指挥使刘安却还是没有任何命令。
攻击还是不攻击?成了一个大问题。
包围圈中的人数并不多。甚至,对于此间上千计的禁卫而言,几乎可以忽略。可,真的能够忽略吗?这些人,是羽林禁卫军,而且是一直跟在莲准都指挥使身边的羽林禁卫军。己方人数占尽优势又如何?己方是大凤朝禁军绝对精锐又如何?眼前这些人不说个个能够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也从来都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现在他们有所顾忌和他们僵持,一旦翻脸.到底能留下几个?又是否会涉及到陛下安危?可是若不翻脸,一会儿陛下从密道出来,万一带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或是“莲准都指挥使首级”一类的东西,只怕局面更加无法收拾。
其实指挥使刘安也已经汗透重衣;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刘安还是希望,不要由自己来下达敌对的指令。
当然,和他一样焦虑着的,还有对峙的另一方。
“刘指挥使,把弓箭收起来吧!”冯少绾忍不住挪了半步,开口打破了彼此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近两个时辰了。”
一身白衣依旧整洁亮丽,它的主人却已经失去了那从容淡泊的仙人气质。焦急和担忧明白无误的写在少年俊美的脸上,小心翼翼的去探求敌人的共鸣。
“不要动!”刘安努力使声音显得威严,开口时却暴露了沙哑的喉音。
“就算不收弓箭,派个人进密道提醒一下吧!天快亮了!”冯少绾继续劝说,“密道会在第一缕晨光照在湖心亭上的时候关闭;可陛下和无忧公主他们还在里面。”
那位刘指挥使顿了一下,道:“陛下有旨,密道里的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密道入口的闸门是奇怪的金属,连火药都不怕;一旦关闭,只能等待下一个月圆之夜!”
刘指挥使明显犹豫了。
“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刘安仿佛自语,“到时候陛下还不出来,再提醒不迟。”
冯少绾焦急的往密道口那边望了望,却只有认同刘安的决定,耐心等待。
不过两个人的这几句交谈,到底算是打破了僵局。立刻就有羽林禁卫军的官员冷冷的接上话:“刘指挥使能否解释下,莲准都指挥使到底犯了什么罪?!陛下在里面这么久,是审讯,还是拷打?!”
刘安觉得身上的汗水又有增多的趋势,“不是说过了么?陛下只是要单独和莲准都指挥使聊聊,聊聊而已。”
那名羽林禁卫军官员冷哼一声,仿似根本不愿意接口这样弱智的说辞。
“陛下真的没有什么恶意的。何蕊珠何副都指挥使不是有钧令么?只是协助禁卫工作而已。只要诸位放弃武器,绝对不会有半点损伤!”刘安又把开始时的那些说辞拿来进行劝解。
“何蕊珠那个小人?”那刚刚开口的羽林禁卫军官员冷笑,“背叛莲准都指挥使大人,背叛羽林禁卫军,这样的人也有脸说钧令?!你问他还有脸在我们这些日日兄弟面前出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