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随便的人……”凤紫泯喃喃重复,然后将目光收回,落在莲准身上,“他若真是个喜欢男宠的……莲准爱卿,似你这般绮貌华年,人物风流,难道楼卿他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么?”
莲准凤眸垂落一瞬,又轻轻挑起,自嘲似地望着那略带惆怅之色的帝王,“臣自然不知道无忧公主心思。不过想来,应该是她从开始就对为臣采取了防备的态度吧?……臣对她向来是主动招惹的,可惜一直无果。”
凤紫泯招招手示意莲准过来,身子略向前倾,目光和面前的这个拥有绝世容光的美人对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终于叹息一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就是爱卿这般品貌,也难免有求之不得的时候。”
莲准微微一笑,垂首在凤紫泯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郑重将袖中的文卷取出放在案边……但皇帝陛下只是向那文卷瞟了一眼,并没有半分打开的意思。
静室风寒,满阁落寞,只有纱幔翻飞,卷起漫天旎思如叹。
“臣这样纠缠着无忧公主,只是一种执念。”莲准缓缓地,用一种倾诉似地语气说道:“从臣开始跟在无忧公主身边,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想看看臣的魅力是否足够,能不能迷惑住这位传说中很风流又爱男风的无忧公主……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觉得会对臣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到后来,看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这种游戏的心情也慢慢变成了心有不甘,变成了一种执着……陛下觉得,臣当真不如陆慎都督么?他能让无忧公主这般心心念念,连解毒都要等他千里来归;而臣守在她的身边,用尽千般手段,甚至都曾同居一室了,却还是打不动美人芳心……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爱上臣,真的是一种失败啊……”
他一面诉说着,一面凤眸斜睨,在一个背光的角度偷偷观察着凤紫泯的反应……皇帝陛下静静地一动未动,然而目光幽深,似被勾起无限心事。
“不过臣虽然有这样的执念,却也并不以为负担,因为臣知道,只是求之不得,才会越发想要……只要有一天能够让臣得偿所愿,那么一切便都会是雨过天青,再不萦怀了。”莲准轻轻笑起来,“最多,不过有一天臣甘愿认输,弃了这荒唐念头,也就罢了。”
他又叹息一声,仿佛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之意,转头向凤紫泯道:“陛下,这等情爱小事,不过茶余消遣而已,或付之一笑,或及时抽身,这点自控能力,臣还是有的。”
大凤朝虽然男风颇盛,却也没到公开如此谈论的地步;莲准这般侃侃道来,虽然霁月光风,似乎并无不妥,可莲准都指挥使这番心事,又岂是能轻易对人言表?羽林禁卫军谍探秘笈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他今日不惜**心扉,倒不知是为了换取何等秘密?
***
雪丝毫并没有停的意思,飘飘摇摇,越发紧了。现在已经近午了吧?孔杰抖落身上雪花,皱眉往绿绮阁那边看了一眼,对面前赶着一溜小跑过来的红栌公公摇了摇头:“陛下吩咐了不可打扰。”
红栌公公停住脚步,也往绿绮阁那边望了一望,担忧道:“是无忧公主入宫来了……去了内阁。”
无忧公主结束称病入阁理事,本来应该及时报给皇帝陛下知道,但现在陛下吩咐了不可打扰,连进膳送水都不敢接近绿绮阁,自然其他的消息也都压下吧……孔杰还是坚持着:“红栌公公,现在是莲准都指挥使在那里。”
莲准都指挥使入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大概在和陛下商讨着什么国家大事吧?羽林禁卫军乃是陛下私器,虽然以诡秘和狠戾着称,却也向来是大凤朝的一柄利刃,在刺向敌人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伤筋动骨。孔杰看着沉默下去的红栌公公,垂下头,将脚下的一枚小石子儿轻轻踢远。他没心思去猜测莲准都指挥使到底和陛下在谈论什么,自己的烦恼已经让他郁闷难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那日坦诚了和无忧公主的“纠葛”,仿佛陛下便开始疏远自己,尤其是涉及无忧公主的警戒任务,更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这个羽林禁卫军的统领……
他倒不是一个争宠的人,本来似今天这般皇帝陛下和莲准都指挥使的密谈,惯例也是不会让他列席旁听,而他关心的,更多地是自己的话。在陛下心中还有几分可信。
他是孔家的人,在孔家的牌位前发过誓,也早已经习惯了对凤这个姓氏地忠诚;而从追随了陛下之后,更是一心无贰。效死竭忠……若是丧失了陛下的认可和信任,却让他这新一代孔家的羽林禁卫军统领情何以堪?
……而他,值得陛下信任么?
“愚忠”,这是孔家家训。无论合理不合理,无论是刀山火海,只要陛下开口,他孔家人自然该无条件不问原由全部履行,可是“愚忠”,到了他这里,到底还是打了折扣。
先是将云裳的“**行”隐瞒下来,后又配合王家小姐做出了伤害云裳的行为……即使后来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却也难怪陛下开始对他的忠诚产生质疑了。
而这,还是陛下并未发觉另外一件他隐瞒下去的大事的情况下……
孔杰想不到的是,此刻绿绮阁中地皇帝陛下,却并没有和那位莲准都指挥使谈论任何的国家大事;两个人只是闲聊一样说着各式各样的话题……其中,也包括着,他。
“原来楼卿的催眠术,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连人的记忆都能够修改么?”皇帝陛下带着笑意望向莲准,随手从案边执起一盏清茶,送到唇边才发现茶早已冷了,连忙放下,却并没有唤人来换茶的打算。“被催眠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臣倒是没有体会了,臣生了这种天生不会被催眠的体质,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不过或许陛下可以问问孔统领。”
凤紫泯便微微一笑。绿绮阁中地气氛已经不似开始时那般的冷清,虽然茶冷了。熏笼也只剩下淡淡的余温,但皇帝陛下并没有结束这场闲聊一样谈话的打算,而莲准都指挥使也只是走过去关掉了窗子……也隔断了绿绮阁外的视线。
“臣开始也想不到无忧公主会有这样地本领。”莲准撩起纱幔转回来,走到一幅洛神图之前,细细端详,“这种催眠术。还是幻术么?或者。已经接近巫术?”
凤紫泯没有正面回答,“楼卿的养母。原是大理进贡的巫女。”
莲准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忽然转头,笑道:“陛下和无忧公主聊起过这催眠术么?”
凤紫泯微微一愣,摇摇头,略带苦涩地笑着:“每个人总会有些自己地秘密,孤没有问过他。”
莲准的手从画卷上滑下来,转头直视着皇帝陛下的眼睛说道:“其实陛下真的是个情痴。”皇帝陛下的目光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此话怎讲?”
“陛下待无忧公主情深意重,天下共睹。”
凤紫泯再掩不住目光中的疑惑,望向莲准,“你是孤地羽林禁卫军,知晓天下最多地秘密,说这样的话,不是很可笑?”
“正因为知道得多,才会看得透彻。”莲准地唇角挂上一抹笑,似恍惚似悲悯,又似无限魅惑。“陛下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她么?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在防备着她,逗弄着她么?”他轻柔长叹,“其实陛下和臣一样,都是挣扎在她的身边的可怜人吧?”
凤紫泯的脸色变了几变,眸中目光复杂难测,良久,终于垂下眼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终于承认了……长袖掩盖下,莲准那修长的手指缓缓松开,不为人见地悄悄在袖中揩拭了一下,拭去那……残余的小韶子粉末。
“其实很多人都看得明白吧?陛下明明知道无忧公主懂得催眠之术,惯会用这个和人开玩笑,却还是在孔统领说过那番话以后,大张旗鼓找臣来对质,想知道无忧公主到底做没做过那样荒唐可笑的事情……”
“孤对那个催眠术并不了解,然而孔杰武功高绝,平常的毒素和药物对他应该都没什么作用。”
莲准笑了一笑,又道:“还有王湘容,陛下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宠幸她,给了她飞上枝头的期盼?”
“孤没有宠幸她……孤只是顺水推舟试一试……看看孤是不是真的对女人没兴趣……”
“然后果然对她没兴趣是吧?所以陛下后来又暗示臣送何蕊珠入宫,想试一试对男人有没有兴趣?”
“的确是这样吧……”凤紫泯的眉皱得越来越紧,“其实用不着再试,爱卿天下绝色,孤对着你,却生不出任何绮念……孤果然还是……只喜欢他……”
莲准目光窒了一窒,依旧柔声问下去:“陛下明明已经知道无忧公主不是先帝所提及的皇裔,为什么反而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