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什么愿望呢?”
“她爱陆慎,爱到了近乎发狂的地步。她要他活着。”
段南风在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声音没能如既往的超然,带了一丝的遗憾和颤抖。
不过另外两个人也是一样;这句话太过直接,也太过震撼,一时之间“房间”之中沉寂得听得见心跳。
云裳握在莲准掌中的手动了动,试图抽回去,却又被更大的力攥住。
“我对你的说法还是不能够全部相信。”莲准忽然道:“你说云裳小美人儿回到三年前是为了陆慎,那你回到三年前,又是为了谁?段南风的超凡气质再一次出现裂缝,目光游离着逡巡在云裳周围,“我,自然是为了她。”
又是一段冷场的静默。
“还有你的手段,怎么做到能够逆天改命?时光倒流?”
“这就是大理秘术了。不足为外人道。”
莲准叹息一声,“好吧。那我们现在来说一下细节,假如云裳小美人儿真的想要陆慎活着,想要这天下不被胡人接管,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莲准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连云裳原本准备好的“动员”步骤也都全部免了;只是他在是否要鼓动陆慎造反这个问题上,持了坚决的反对态度。“陛下这三年内不会毫无建树,”他坚持,“段公子那三年里久居大理,对大凤朝内部真实的情况未必清楚,陛下又怎会是一个狡兔未死走狗先烹的人呢?杀陆慎,必定事出有因。”
“自然是事出有因。”段南风轻轻垂眸,“原本的事实是,陛下无法忍受凤兮对陆将军的感情,因嫉生恨,一怒之下摧毁朝廷柱石。”
莲准微哂,连声长叹疑点重重。
云裳却只是静静地听。
三个人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由黑夜直至天明。送饭的兵士来过,莲准却托他带来了洗沐的用具,竟是摆起了要长期作战的架势……云裳也很疑惑,明明两个人都是自重身份不屑与人争辩的人,却一幅很不对盘的样子,针尖麦芒地你来我往;更加诡异的是,这样的唇枪舌剑之中,两个人却还是能达成部分共识,让这所谓的“策略研究”持续下去,向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
期间段南风并没有丝毫动用他催眠术的意思,莲准也没有问起过关于他自己“未来”的片言只语。
***
熙德十六年八月,初秋天气,桂香飘飘。
京城城最近热闹得简直是不像话了。五月间皇帝陛下秘密亲征,与湖南招讨使陆慎陆将军、江西镇南军都督(如今早去掉了“代”字)朱富贵何将军三路大军配合,围剿火莲教,将赤脚军雷霆一击,十万匪军付之流水,自此大凤朝民心大振;尤其是京城一带,民众远离火莲教蓬勃发展的广西、湖南,全没有受到过火莲教的迷惑,只知道天子一怒,匪患尽除,如何不欢喜得仿佛天下太平?
而京城城的热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凤朝选材依靠科举,礼部闱试定在秋季,三年一科,今年正是大比之期,天下才子尽聚京城,又遇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这一番风流热闹,自然更是百倍于往昔了。
离开考的日子还有七八天,京城城里所有客栈却都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涨船高,而其中更以靠近考场的有朋楼为最。不过如此重要的地段,如此紧张的供求关系,有朋楼中却还是留了一个院落拒不接待客人入住。
自然,这个院落的存在,也成了楼中学子们闲来议论的话题。
“对不起公子,若是住宿的话,我们客栈已经人满了,烦请公子再往别处看看吧。”
不知道小二是第几次拒绝前来问宿的客人了,看着失望而去的举子,他自顾摇摇头,转头去招呼大堂里就餐的其他客人。
“小二,南边那个小院不系一直空着?怎么总不见你安排人进去吖?”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的广东考生。蹩脚地官话中还有浓浓的粤语味道。
他这样一问,周围正在用餐的几个考生也停了下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咳。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小二见问。堆上一个笑脸,“这小院正对着大观桥那边地集市,是我们掌柜特意为人留着的。”
“对着集市有什么好地?”那广东考生旁边一个俊俏的白面书生开了口,“那个人不是考生么?难道不喜欢清净些?”
“不是考生。”小二神神秘秘地回头看了一下,“是个大人物哪……听说就喜欢热闹。偶尔还带几个分不出官衔高低的大人来住。一住就是几天……”
那小二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还在“住”字上头加重了口音。大凤朝男风不忌,朝廷里更有以此闻名的官员,因此他这样一说,大多数人便都想到了这件事上头去,更有人随着小二一起坏笑起来。
“大人物吖……不知是哪个,要系能够看一眼就好。”只有那小个子还在感叹。
“广进兄也想攀交这样地大人物么?”人群中有人接过话头,“不过广进兄怕是没什么希望。若是象鸿昊兄这般模样儿,或许还有的念想。”
这人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便都往那俊俏书生的身上溜去:却见那书生唇红齿白。果然好个风流人物。书生见众人看来,却也不恼。只挤眉弄眼做妩媚状。众人不由哄笑。
谁知那小二却轻轻摇头,待众人安静下来。越发神秘地道:“说句不怕公子们恼的话,在座的诸位,只怕没有那位大人物看得上眼的——他带来这边住的,哪个不是顶尖的人物儿,就是他自己,虽有些女气,也称得上风华绝代地。”
说起来这小二的话显得有些无礼了。可众举子却没有在意他的唐突,反而各个静默了下来。半晌,才有人悄悄地问:“有些女气,又风华绝代地大人物,莫不是……他?”
霎时整个有朋楼的大堂又哄地热闹起来,喋喋絮絮,都在说些那个“他”地事情,群情激动,恨不得立时“他”就来到了有朋楼,让大家都来观瞻观瞻。
“呢大人物到底系谁吖?”
“广进兄刚刚入京吧?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大人物啊?”方才那个俊俏书生姜鸿昊挪到他身边来,“就是今年五月由陛下特简入阁地无忧公主么,京城城最奇特的一道风景。”
那“广进兄”,广东考生梁广进越发好奇起来,“特简入阁?呢无忧公主想必才高八斗啦,不经过廷推也能当宰相吖?”
大凤朝阁臣,权力极重,虽然品秩不见得很高,朝野之间却都私下里称为“宰相”。历来“入阁”,需要群僚进行“廷推”,之后再由皇帝决定人选;而所谓“特简”,就是不经过廷推,直接由皇帝下手谕,再由吏部备案入阁。不过“特简”地阁臣,少了群僚推荐的手续,在内阁之中便少了些底气,一般很难坐到首辅次辅的位置,只能在阁中打杂跑腿了。
“何止不经过廷推?”那俊俏书生并不掩饰脸上羡慕和鄙夷同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知道无忧公主是谁,想必听过无忧小公主的名头?今年五月陛下亲征赤脚匪徒,听说就是为了救他呢……周大学士左栏右栏拦不住,把朝政都推给了内阁里就走了。后来那无忧小公主倒是跟着陛下回来了,可到了京城呢,一个武人,特简入阁,却还是左拥右抱……”
“鸿昊兄!”梁广进有点急了,“不可擅议陛下!”
“没事。”姜鸿昊挥挥手,“如今的羽林禁卫军倒不像楼丞相那时候,咱们随便发点牢骚也没什么妨碍的——我只是替陛下不值。”
他说着,拿起桌上酒盏自己饮了一口,“不过……这个无忧公主真是好命……楼丞相在的时候他是小郡主,陛下当政了他又是大学士,虽然在阁里地位不高,办起事来倒是绝不含糊……听说他一天天地窝在宫里,到了晚上回府,朝廷重臣的车马在他家门口能排整整一巷子。他是看也不看,直接进内宅。那些朝臣派人进去打听情况,一个个回来就报告:无忧公主在洗脸了,无忧公主吃晚饭了……等他闲了,有兴致就请一两个官员进去说话,没兴致就让仆役告诉客人明日请早……第二天又是这样重复……”
“鸿昊兄对京城这些事情还真系了解吖。”梁广进慨叹,“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进了京城,就两眼一抹黑,主意。”
“广进兄客气了,广进兄昨儿在店里做的辞赋今儿就传遍了整个京都,这才是大才啊……我要是有广进兄的才学,也不必专门去打听这些东西了……”姜鸿昊又饮一杯酒,摇摇酒壶问:“广进兄不喝么?”得到了不喝的回复,他自己斟上又饮干,“不喝就不喝吧。有才多好,不用像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向人家指点的那样,去走无忧公主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