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准回头看去的地方,正是那一片歌舞升平,人人都在恭贺陆慎的银安殿,而正殿门口,在不起眼的地方,却有一人,和那背后的光华万丈格格不入。他阴冷的脸孔上是一如往常的阴鸷的气息,一双老泉也似的深眸好似能看破人心。莲准的那一番话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相距并不太远的他的耳中。
微微挑眉,将双手合拢放在袖中,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被那个妖娆的男人眼中的神色一看,便觉得遍体生寒,这初夏的融融暖意都在他的一个媚眼横波之间变作冰霜严寒。
这个男人……
“殿下,您看这酒宴是不是也该结束了?”黄白橘跟了出来,他本来不是想跟着凤紫泯的,而是想看看顾籽萄有没有将云裳追上。结果就看到了刚刚还在殿内的凤紫泯一脸失魂的看着一架马车消失。
凤紫泯收起眼光,点了点头,“你去主持吧,今日陆慎的风头全被那人压了过去。”
黄白橘不怎么介意的一笑,“他本人不介意也就是了。属下瞧着,陆二公子对这个无忧公主很有几分心意。只可惜,他大哥先他一步。”
凤紫泯回头看他,忽而一笑,“你是说,他们兄弟二人要为一个女人反目?”
“这也不见得。陆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况且,陆慎大战在即,他纵然有万千的话要和无忧公主说,也不会在今日。我本来瞧着他们二人今天是一定要有一个对无忧公主表白的了,但是没想到,咱们这位公主绝顶聪明,真个是一醉解千忧,来个眼不见,心为净。自己一醉了之,来个不管不问。我看,他们兄弟这一场争风吃醋的仗要等到陆慎凯旋归来才能打得起来了。”黄白橘大概是跟在顾籽萄身边太久了,这一场八卦的饶舌功夫竟然被他练到了八九分的火候。这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就连一贯严肃的凤紫泯都忍俊不禁,只是黄白橘却看到他脸上的笑意远未达到眼底。
“无忧公主……还真应了她的封号,自己倒是来个无忧无虑。”他年轻却老成的脸上带出一抹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这笑容背后真正的含义。黄白橘瞧着他的眼神,心里一动,莫非说……二殿下刚刚匆匆放下酒杯出来,不过是为了……目送那个醉鬼女人一段?那找这么说来的话……那他岂不是也……
“走。”黄白橘还在胡乱猜测,凤紫泯就转过了身,走进那一片歌舞升平的华美之中。
马车咕噜噜的走远,云裳一直安静的挂在莲准的身上,一直出了宫城,莲准笑了下,推了推身上的这个人,“一直这么躺着,不累么?”
刚才酒醉尤酣的云裳小美人儿忽而睁开一双眼睛,眼睛里一片清澄光亮,好似被雨水刚刚洗涤过的碧空般舒朗通透,她眨巴眨巴眼睛,朝四周围瞧了瞧,“出了宫城了么?”
莲准点了点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下,“所以你可以起来舒服舒服了。”照她这么个姿势在他的怀里一挂,想来也不怎么舒服的吧。
云裳揉了揉眼睛,对莲准这种小小的亲昵的动作已经见怪不怪,根本没往心里去,坐直了腰,就听见脊背上传来几声咯嘣咯嘣的声音,一张小脸扭得成了八爪鱼一样的难看,“哎哟,可难受死我了。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唉,”她低低一叹,道,“刚刚看见陆谨那么倒霉的样子,我这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啊。”
莲准噗嗤一笑,“难不成你还要学佛祖以身饲虎?将自己许配给陆谨大人?”
云裳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什么时候有过那么可怕的念头?”
莲准爱惜的敲了她的额头下,“你若真的嫁给了陆谨,我一定拿着一把刀去找他拼命。”
乍一听见这么可怕的威胁言论,云裳猛地一惊,却又很快的笑了起来,指了指莲准单薄的胸膛,“别说,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估计还没到陆谨跟前,就被陆二少爷一剑打趴下了。”莲准呵呵笑着,将手伸到她的肋下搔痒痒,“我是打不过陆慎,不过,我打的过你啊。”
云裳生平最怕别人挠她的痒痒,莲准这杀手锏一使出来,云裳顿时败北,声声哀求人家,“好莲准,好莲准,你打的过他,绝对打的过他,呵呵,哈哈!”
两人笑闹半晌,马车也回了莲心小筑。
次日,陆慎带兵,一路往西南出了城门,凤紫泯亲自送他上阵,眼下朝内并不太平,若真要是被叛军这个时候抢了空子的话,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别说他的皇位能不能拿到手,就算是做了皇帝,也恐怕是个操心的命。
外,有陆慎提兵带人去剿灭叛乱逆贼,内,就要靠凤紫泯一人独自解决。
太子被圈禁在东宫也已经将近十日。这十日当中,变化最大的,就要数朝中那些原本向着太子党的大臣们,他们当中有五分之三的人,已经明确的倒戈易帜,投奔到了二皇子凤紫泯的帐下,还有一部分人,持中立态度,盼着太子能够东山再起,重振雄威。
黄白橘和陆谨这一段时间,抓紧收回各处重要的几项大权,兵权,财权。哪一个人做皇帝都离不开钱,离不开军队,有能用钱摆平的,自然是最稳妥,最省心,有不能用钱收拢的,那就只好用武力,以暴制暴。
凤紫泯用雷霆手段,力压朝中众臣,将拖欠国库的银子在短期之内全数交上来,如果到期不能交全款的,要先交一部分钱,剩下的按照利息的多少来分期付款,这一招果然见了成效,会算账的大臣们一算,自己如果一直拖着朝廷的钱不还,那到头来少不得要落一个抄家灭门的欺君之罪,个个都在咬牙切齿的暗暗痛恨给二皇子凤紫泯出这个主意的人。
而这个出主意的人,此刻正在莲心小筑的湖水旁,逗弄着水中的锦鲤,一把鱼食撒下去,这些鱼都没出息的蜂拥了上来。云裳对着碧绿的水面叹了口气,果然啊,长得越肥的鱼就越是贪心,明明已经肚子撑得滚滚圆,还要挣破头往前抢,如果她一直朝着湖中撒鱼食的话,那么那些抢得最欢的大鱼就一定会被撑死。
云裳感叹,原来做人和做鱼是一个道理,都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一直没有再来莲心小筑的陆谨这一日却忽然到访,让云裳有些措手不及,弹了弹身上的鱼食碎屑站了起来,“陆大哥来了?人在哪里?”
旻言轻笑道,“在前厅里头,香香姐姐正在和他扯皮呢。”
香香?那个家伙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云裳一皱眉,不敢耽搁,暗暗为那个心性单纯的陆谨大哥,生生的担了一把心。
结果她到了前厅一看,陆谨正在和香香愉快而亲热的进行交谈,香香恨不能把莲心小筑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陆谨摆上,陆谨一一含笑接过,摆放在桌子上。云裳一跨进门就看见香香说的热闹,手舞足蹈的。
“小姐!你看,咱们陆公子来了。”香香跑了过来,扶着云裳,云裳纳闷的看着香香,她们俩一起长大的,从来也没看见香香在自己走路的时候走过来扶自己啊,她正在纳闷,就听见香香低声在自己的耳边说。“小姐你没见那些大家闺秀走路都是弱柳一般的吗?你别走的那么快啊。”
云裳哭笑不得,任由香香把自己扶了进屋,陆谨一见云裳,差点没笑出声音来,香香力气很大,恨不能将云裳驾进来才好,可是云裳自己分明有能力好好走路,这两人的力气没使到一处,结果这步子走得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好不容易挨到屋子里,陆谨奇怪的看着云裳的脚,“你这是……扭到脚了么?”
云裳嗔怪的看了一眼始作俑者香香,香香尴尬的哈哈两声,“小姐,你且和咱们陆大公子坐着,我去给你们泡茶哈。”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啊,陆大哥,你今天怎么来了?”云裳笑着让他坐,自顾自的将刚才那丢脸的一幕给掀了过去。陆谨确定她没事儿也安了心,坐下之后看了看周围,没有外人才说道,“我昨日听二殿下的意思,大概……太子殿下……要保不住了。”
云裳一惊,心道一声,来得好快!
“如何……保不住了?”是性命保不住了,还是地位保不住了?
陆谨看了看她扎变的神色,皱眉道,“我来提前告诉你就是因为听说之前你和太子殿下有些瓜葛,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还要快刀斩乱麻,赶紧和他分个清楚明白,免得到时候二皇子查询起来,你也难逃干系啊。”
云裳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多谢陆大哥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和太子殿下不过是喝过酒,说过话,他在官场上做的错事,我都没见过,也没参与过,谈不上蛇鼠一窝,也不必心惊胆战的怕受到牵连,作为一个酒友,我倒是有些担心,你方才所说的那个保不住,是说他性命难保还是地位难保?”
陆谨犹豫了下,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地位不保已是定局,这个谁都无力回天,太子党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一朵花来,何况太子党当中最有实力的太傅曹汝言已经放弃太子改为明哲保身,其他的小的支流二殿下也不会放在眼里。至于你说的太子殿下的性命……这……我昨日听二皇子说起古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猜测,太子的性命也只在这一时半刻了。”
这一番话没有让云裳感到意外,她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果然,人不作死,就不会死,太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