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年轻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松动,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起又落下。他和大哥凤紫汕年纪相差无几,在小的时候,他们都还是犄角之童,同在一个西席先生的房檐底下读书,挨板子,同被父皇训斥,一起学会了骑马,打架,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在成年之后而逐渐变得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驰。
太子好色,贪**,喜欢抓着权利,又喜欢抓着权利去收邀各处达官显贵们的金钱和宝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太子,而他,十几岁上就随着大将军到漠北去过,见过阵仗,见过战争,经历过战场的人,他的心里,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就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权欲二字,他的胸中有这绵延万里的锦绣的大好河山,有万千的莘莘子民,更有开疆辟土,重建大凤朝名望的报复和雄心!
他们二人,终究还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向南,一个往北,是地道的南辕北辙。
兄弟二人对视良久,凤紫汕终于先开了口,“我还有公务要忙,不陪着她了,先走一步。”凤紫泯抱拳行礼,“恭送太子。”
“哦,对了,等她醒了,别告诉她我来过。”
凤紫泯一怔,下意识的回道,“为什么?”
“哈!就让那个好色的坏蛋太子,一直烙在她的脑子里吧!好与坏,有什么不同么?这个好人,你来做吧。”太子哈哈大笑而去。
凤紫泯站在他的背后,看了他的背影一阵,挥了挥袖子,“其他的事情,准备好了么?”
红栌上前一步,“已经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到吉时到了就将‘公主’的轿子给送出去。外头已经有专门送亲的队伍等着了。”
凤紫泯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依旧沉寂的轿子,眉头一皱,她怎么这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半路上被太子爷给换了个人,掉包了?他心里涌上不好的念头,一摆手,“将帘子打开。”
红栌一愣,按照他说的去做,打开轿帘,红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尴尬的短笑,“殿下,云裳公主,她……”
“她怎么了?”凤紫泯心里一动,上前一看,自己也忍不住哑然,“这时候了,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亏她还有这个心思睡觉。罢了,连轿子一起抬进去!”原来,在轿子里的那个小女人,居然在这个迫在眉睫事关生死和是否出关和亲的关键时刻……睡着了……头上的沉重的凤冠都歪歪斜斜的挂在她的发髻旁边,脖子都是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嘴角还挂着一行清凉凉的**……不过,眉头却是紧紧的攒蹙着的,看样子睡得也不怎么舒服。凤紫泯看了她一会儿,彻彻底底的笑了出来,转身挥袖,示意下人们将轿子抬进赤霞殿里。
云裳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身在一座四面紧闭的大大的宫殿之中,殿门上雕刻的镂空花纹里,透出几许外头的光华,云裳躺在一张舒舒服服的床铺上,伸了伸胳膊,蹬了蹬腿,浑身的骨头节都舒服得通透了起来,这一个回笼觉她睡得是特别的舒坦,当然要是没有了脑袋上的那个沉重的凤冠之外就更好了,她自己这么想着,伸手摸了摸脑袋顶,这一摸,果然让她大惊失色!难怪她会睡得那么香甜!她脑袋上的凤冠,还真的就不在她的脑袋上了!
云裳这么一惊,伸手一划拉,自己的身边也没有莲准那个家伙!这心里就更没底了,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衣裳还是那身早晨出来的时候穿的大红的嫁衣,手上还是金钏银钏,一双红彤彤的绣鞋在床铺地下好好的并肩站着,看着好像是在等待着她下来把它们穿起来似的。
云裳摸索着下了地,试探性的将一双脚放进去,很好没什么机关埋伏。
可是这里也不是她认识的地方啊?
难道说自己到了西凉了?哇哦?这大凤朝的送亲队伍是神仙组成的神之队么?睡一觉的功夫这就到了?
不能啊。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光景,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吱呀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云瞬抬眼看过去,那逆着阳光走进来的男人,穿着青紫色滚烫金边儿的华贵衣袍,脸色阴鸷的和这窗外的明媚阳光格格不入。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二殿下!”
“哼。”来人不阴不阳的先哼了一声,看向坐在**懵懵懂懂的某人,眉头一皱,她的眼睛里永远都是那么黑白分明,好像这天底下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入了他的眼睛,即使是自己一睁眼醒过来在这样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她的神色依旧淡淡,没有什么起伏。
“不问问为什么?”终究,还是他先沉不住气了。
云裳垂了下头,不去看他,手里捏着自己的衣襟边儿,大红的喜服可真是好看呐,上头有那么多暗绣的牡丹花,还有鸾凤鸟,真是一等一的极品,果然皇帝嫁女和老鼠嫁女就是不一样。
“我知道为什么,就不必问。”她的口吻也很淡漠,一如她此时脸上的神色。看着凤紫泯道,“二殿下,你的私心,我也一直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这一次的换婚,大概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完成的吧?”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是谁在暗中帮你。”云裳低着头,自己思索,最后她不甚肯定的开了口,“不会……是那个太子殿下吧?”
凤紫泯眉心一紧。
“理由?”
“哈!很简单。本来我认识的人就很少,只是有限的几个人而已,而在这几个人当中能够真心对我,能够为我这样做的人,就更少。陆谨本来是第一号应该帮我的人选,可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哦对,这一切还要拜你的那个好姐姐所赐,嗯,其次就是黄白橘先生了,可他是你的人,你不表态,他自然就不会插手,而顾籽萄嘛,她目前一门心思在应对着顾大学士给她安排的相亲小宴,所以,也不会是他,而在这些人当中,就算他们每个人都上阵帮忙,都远远没有一个太子殿下来的势大力沉,他是堂堂储君,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说起来,太子会插手,在我意料之中,而二殿下您会如斯作为,倒是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云裳说完自己的分析,抬眼重新看着这个满面阴鸷的男人,她很好奇,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今天经历了一番和亲的徘徊纠葛,此刻心里已经如释重负,不想再自己费脑子的去想什么因果缘由,索性就直言问了出来,“二殿下,这个理由,您能不能给云裳赏下来?”
凤紫泯倒背着双手,来到她的面前,微微弯下腰来,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语气森森,“你要理由?本王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
云裳微微讶然,不解的看着他。他给过自己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记得呢?
瞧她满面不理解,凤紫泯好心的提示,“你之前告诉过我那么多的好办法,好主意,这样的一个人才,我为什么要交臂失之?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嫁到那个弹丸之地?”
云裳愕然,眼巴巴的看着凤紫泯。她很快恢复平静,淡然的看着他,顺便抚弄了下自己的秀发,在掌中盈盈一握,被兰花浸染过的香气染上了掌心,“你留下我,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吧,二殿下,咱们的话已经说到这么一个地步,您还有什么顾忌呢?”
他也淡淡一笑,听云裳这么一说,倒是在这片眼光之中坦然了下来,坐到云裳跟前的矮凳子上,“留下你,眼下的确是还有一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话之间,已经连本王两个字都给省掉了。只剩下一个和平共处的“我”字。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云裳感到不安。
果然,接下来,凤紫泯问出的问题,让云裳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如果,我想要一直留你下来,为我筹谋,你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答应?”他的眉眼深深,不似在开玩笑,云裳愣住,她的眼睛一直看住凤紫泯那对深沉的眼睛里,似乎要瞧出来些端倪,她和他对视良久,半晌云裳才摸了下自己的脑袋,“二殿下,你不会是今天中午喝多了酒吧?不要同我开这种玩笑话了吧,云裳承受不起。”
凤紫泯眯了眯眼睛,抿起唇角,拂袖站起,“我的样子像是开玩么?也好,你大概是今天累了,今天想不出来没有关系,可以明天继续想。”
云裳心里一翻个,“若是明日我还想不出来办法呢?殿下,你待如何?”
“那就后天继续想,你早晚会想到一个办法的。”二皇子凤紫泯的身上似有有什么已经和之前她所认识的那个阴鸷高贵孤傲的男人有所不同了,他的身上,那股一直潜藏蛰伏的属于帝王的霸气正在一点点的不自觉的扩大,散发出来。
云裳咬了咬下唇,在心中略略将二皇子和太子殿下,她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由未来和眼下的朝政四者做了比较,狠心道,“殿下想要留下云裳,无外乎是想求一个解决眼下朝廷所需要的解决办法吧?”
已经转身欲走的凤紫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不仅仅是对朝廷的,也有……其他的。”
身家性命和自由都受到威胁的云裳根本没有心情去理解他的这个“其他的”到底说的是什么事,已经想明白了利害关系的云裳,在他的注视下,轻声说出几个字来,虽然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轻,很快,但是这五个字就好像是五把飞爪一样,每一下都击中了正在踌躇不已,犹豫不决的二皇子凤紫泯的身上。
“云裳想的办法很简单,但也却是能够解决掉所有问题的法宝。”她的眼中有闪亮的光芒,一双黑眸里深不见底,“快刀斩乱麻。”
“殿下想要做的,就放手去做,连和亲这样兹事体大的国事,殿下都已经毫不犹豫的来了个偷天换日,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殿下有千重顾虑的呢?”她说着自己提起鞋子,大红的绣鞋看着真是喜庆。她站好,在他的面前,仰着脸也不过到凤紫泯肩膀的高度,“殿下的问题,我回答完了,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能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