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紫如伤。
这样一个乌云罩顶的夜晚注定是要不平静的度过的。
靠着窗,云裳一个人枯坐到半夜。
半个时辰之前,老熊他们的地点被找到。
饶是莲准有着过人的医术和灵丹妙药也来不及救回来老熊的性命。他的伤太严重,透心的一刀划穿了老熊的胸骨,而愣头青和老五都是严重的外伤,刚刚抬回来的时候,云裳几乎要认为这两个人其实已经断气了。他们的胸口上,则有一道深约一寸的割伤。看样子对方都是打算要将他们一刀毙命。
不得不说,云裳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血腥。
但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跟着震动。
这就是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弱肉强食。
她不够强大,不能够让自己的手下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这个才刚刚被她知道姓名的武师来不及领到自己的赏银,就归了西天。饶是地上堆着一只装满了黄金的口袋,他却再也没有命去享用。
云裳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再捏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哭,很想大大方方的透彻的哭一场。
莲准忙了一个时辰,所幸,他们的伤都不是在要命的位置。莲准一番忙碌总算救回了老五和愣头青的命。
而云裳则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一直看着老熊的尸体,看着他逐渐的冷掉。他身上的衣裳旧了,领口有微微的跳线,身上被血染得变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来,只有那只右手上,仍旧握着一把弯的如同“C”字形的刀。
旻言忍着自己的眼泪,解释说,“子母刀是老熊大哥的独家法宝,他曾经说过,子母刀法要想发挥到极致,就要人不离刀。”
人不离刀么?
云裳的眼波微微一转,他的手上还有一段被割裂的布条,原来他是想这样人不离刀的。
“小姐,”香香不忍见云裳这副闭口不言的样子,说道,“小姐,你要节哀啊。”
“他还有没有什么家人?”半晌,云裳终于说了一句话。旻言想了想,道,“有的,老熊有一个老母,在旬阳道府的一处郊野之地。”
“我知道,你又要发扬你的慈悲心了,是不是?楼云裳?”极其不客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云裳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只有她。
楼云霓冷冷一笑,走到她和那具尸体面前,“总是自以为是,总有人会因为你死去。”她的话很冷,冷冽的如同老熊身边的那把母刀。
香香握了握拳头,“才不是这样的。小姐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知道会是这样的话,她肯定不会。”
“你错了,她肯定还是会这样做。”楼云霓继续说道,眼睛却不看着云裳,目光停在那具尸体上,“如果她能把事情做好,我大哥就不会死,二哥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旻言拽了一把还要说话的香香,示意她不要说话。
云裳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思,静静的听她说话,楼云霓厌恶的看她一眼,“我讨厌你,楼云裳,不仅因为你的骄傲和自满,我更讨厌的,是你的不负责任。”
“我今天没有心情和你斗嘴。你讨厌我也好,喜欢我也罢。都是你的事,至于我是不是负责人,这件事,由不得你去判断。”骨子里的傲然让她在顷刻间褪去了之前的恐惧和无状,她会负责,会对这里每一个人负责。
“你是用刀的行家,我要请教你一个问题。”云裳看着地上的老熊,问道,“你能不能看出他的伤口是被什么刀所伤?”
楼云霓哼了下,倒是没拒绝她的要求,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肯定的说,“这是来自异域的鹰眼弯刀。”
鹰眼弯刀?
“这种兵器,在苍浯国和瀚海国,都有人使用,只是在大凤朝却少有人用。我的弯刀也是从它的刀法中幻化出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多了,楼云霓站起身,不屑的看着云裳,“你这种只知道算计别人的人,怎么能懂我们习武之人的门门道道。”
云裳也不着恼,淡淡看了她一眼,“哦?习武之人么?我原本以为习武之人都是豁达开朗的汉子。”
楼云霓被她噎了一回,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说。
“老熊是江阴人,他母亲早就不在旬阳道府住了。”
她本来今天晚上已经睡下,听前院里人声嘈杂就忍不住奔过来看看究竟,谁知道竟然是闹出了人命,而这个死掉的人,竟然她还是认得的。
在倾芙园里的时候,老熊曾经陪她练过刀。
云裳眨了眨眼,一滴亮闪闪的东西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旻言,厚葬老熊,命人每月按照老熊的习惯,寄钱给他的母亲。以后他母亲的赡养,由我来。”
人是为她死的,无论如何,她要担起这个责任。他的死,是意外,却也是她的过失。
莲准已经收拾好了那两个人的伤,带着一丝疲惫,云裳转身看见他,眼神微微柔软了几分,“怎么样?”
莲准点了点头,“算是没有性命之虞,只是以后如何,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云裳重重的点了点头,真诚的说道,“多谢你了,莲准。”
“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多了,早就把生死看淡,小郡主你不必如此内疚。这是一场意外,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云裳犹豫了半晌,对着漫天的乌云,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那么好胜,非要将那人寻回来的话,他们也不必造此横祸。”
莲准哈了一声,“若是郡主一定要这样想,莲准也没法子。”
她的心结,还需要她自己走出来才好。
***
“少主人,他们要抢走的就是这个人。”布口袋被人打开,露出里面仍旧昏迷不醒的人。
坐在席子上的男子低着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的相貌很是平凡,不由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样一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去大费周章。
“让他醒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
伴随着一声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那袋子里的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立马醒转过来。
“啊!好汉,饶命,饶命!”待看清自己此时的情况,大饼脸顿时慌乱起来,联想起来自己被打昏之前的情景,他误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绑架了自己的人。
“我这里有金子,啊,我的金子?”他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一个子儿来。
坐在上位的男子哼了一声,“她找你做什么?”
“啊?”他微微一愣的功夫,身后就有人踹了他一脚,“老老实实的回答,否则,割掉你的头。”
“是,是。”大饼脸想了下,说道,“那女人要我手中的一本古卷,愿意出高价钱。我一时财迷心窍,就讹诈了她一点钱。”
“哼!才不是一点钱,少主人!当时的他的身边有一袋金子!”
“对对,你看你的手下也看到了,我没有骗你,我有金子,好汉饶命!”他顿时磕头如捣蒜。
男子十分瞧不上的哼了一声,“什么古卷?”
“那古卷上的内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似乎里面提到了一些国宝,比如九龙真碑和羽化等仙石。”
男子棕色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九龙真碑?”
他听说过这个东西,貌似,它存在于大凤朝的皇宫之中。
心里忽然打定了一个主意,男子又问道,“她给你的赏银本是多少?”
大饼脸纠结了一会儿,说道,“白银五百两。”
“你最后得到了多少?”
“黄金……一千两。”他不敢说谎,这个男人的身上有着一股如同罗刹一般的死亡的气息。
“很好。”男子笑了下,挥了挥手,站在大饼脸身后的侍从立刻抽出弯刀一刀割下他的头,“把这个头送到她的府上。这种下三滥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站起身,显出高大的身躯来,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膛,棕色的带着卷的长发滑过腮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化妆成侍女的小郡主,你会不会喜欢我的这份礼物?”
侍从听完他的话以后跟着笑了起来,“少主人对那个女人真好,还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被称作少主人的男子爽朗的笑了起来,摸着自己的汉装,“我也很期待她会喜欢这份礼物。”
翌日清晨。
天色刚刚放亮,莲心小筑的大门就被人敲响。
旻言揉着睡眼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拉开门,“谁呀?这么早就……啊!”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不由他惊叫出声。
白色的布里裹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还有红色的血液不断地从白色的布里面往外渗出。
他定了定神,快速拿起那个包裹,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静的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飞快的进了院里。紧紧的锁上大门,靠在门板上,哆哆嗦嗦的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香香从里屋出来,“一大早你鬼叫什么?还不嫌乱吗?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在……啊!这是血啊!”
旻言吞了吞口水,比了个嘘的姿势,“我的小姑奶奶,你别这么大声啊。”香香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说,“这东西哪儿来的?不能让小姐,不能让小姐看见!”
“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见?”虽然是忙活了一晚,云裳还是很早就起床,听见外面的动静,打开门走了出来,眼光落在旻言的手上的时候,她的脚步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