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走出学馆的。
直到华灯初上的功夫,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还都是文先生那开开合合的嘴,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也灌进了她的心里。
“先生说的人,是谁?所在何地?可有后人留在世上?”
“的确是有的,可是文某劝告小姐,那后人你可不能造次。”
“为什么?”
“因为……”
那个无缘无故就失踪的人的后人……
竟然就是……
只要想到文先生最后告诉自己的话,云裳的心就根本不能平静,她的心里下意识的有了一个打算,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么做,能不能这么做。
她自从早上和文先生分了手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这么傻呆呆的坐着,中午饭也没吃,一直到了晚上这个光景还是没有动过。
香香铺好了床之后回头看她还是这副乜呆呆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走上来推了她一把,“小姐!回神啦!”
云裳不防备,被她一把推到了地上,摔得屁股生疼,“哎哟!”
“小姐,你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不吃不喝,这能行嘛?你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不能这样啊,再说,您这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啊,要依我看呐,还不如这张小薄饼厚实呢。”香香愤愤的捏起盘子里的一张薄饼在她面前抖了抖,又塞到她的手里,“不想变成薄饼啊,就赶紧把薄饼吃了。”
“唉,”云裳索性在地上盘腿坐好,把薄饼又放回了盘子里,朝香香招了招手,“你也别忙活了,过来和我说说话,我有个事儿,现在拿不准主意,想听听你说。”
香香那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没听错吧!小姐!你还敢听我香香说?”
云裳张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不行!你不是最能说会道的嘛!再说了,我身边现在还有什么能说话的人呢?”
最后这一句里,竟然蕴含了那么多的悲伤。
香香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一幅涎皮赖脸的样子,把个平胸拍得砰砰山响,“那就问吧,我香香可是最能帮人排忧解难了。来吧,小姐请讲。”
云裳指了指身旁,香香顺了顺衣服,一屁股也坐了下来。
云裳沉吟了下,这才开口,“香香,你有没有老家?”
香香想了想,“我好像也是有的。”
“在哪里?”
“在……具体是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地方有山有水,我家门前就有那么一条河,细水长流的,那水啊,清亮的喲,低头就能看见鱼虾,我记得自己还有一次掉进了河里,差点就淹死了呢。幸亏我香香实在是太聪明伶俐了,老天爷呀,都舍不得收了我!”说完,香香自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云裳看见她明媚的笑脸,心里好生羡慕,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还能保持这样一副清爽的笑容,实属不易。
香香自己笑够了才想起来问云裳,“小姐,你怎么今天这么好心想起来问我的身世?”
云裳哭笑不得,“我难道平时都是坏心么?”
“也不是,只是小姐平时心思沉得很,虽然香香那么聪明伶俐,也想不透小姐在想些什么。”她往云裳的身旁挪了挪,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时才说,“小姐,你要是能平时多和我说道说道你到底在为啥事儿费心思的话,我就能帮上你的忙呢。”
云裳宽慰的一笑,把头靠在了香香的身上,幽幽一叹,“香香,那你想不想回自己的家乡去看看?”
“这当然想啦!我从小就离开家乡,虽然家乡长得是个什么样儿,我都记不住了,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毕竟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香香越说声音越低,云裳叹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这个姑娘的时候,就看到香香姑娘忽然抬起了头,差点撞到了云裳的脑袋上,声音也高亢起来,一手握拳,一手叉腰,“我当然是要回去看看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才能生出我香香这么聪慧可人的姑娘来!”
云裳彻底被香香的想法所征服,半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拍了拍香香,“好香香,真有志气!”
香香重重的点头,“不错!我香香就是一个有志气的,顶天立地的好姑娘!”
云裳也渐渐被她的情绪感染,借着香香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手指天,“没错!就算是没回家,我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姑娘!”
香香双脸绯红,一对眼睛明亮如雪,“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为啥事烦心,但是香香就知道,没有你过不去的坎儿,没有你跨不过的沟!你冰雪聪明,人又心善,总会有好报的。”
“我知道了,香香。”云裳重新回过头来看她,眼中多了些自信和坚定。
确定了目标就要努力为之奋斗,只有这样,才能有出路,才能有活路。
主仆二人说的高兴,香香忽而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小姐,厨房里还有上次四爷来时留下的酒,不如拿过来咱们今天好好喝一顿。”
云裳笑了起来,“好!咱们不醉不归!”
香香取来了酒,打开了泥封,顿时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一坛**酒,是用去年的贡**瓣加了好酒一起窖藏了一整年的光景才出了酒窖,那滋味说多香就有多香。云裳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头空空荡荡,灌了一摊子酒进去,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香香知道她有心事,也不阻拦,只是格外留心,自己不敢贪杯多饮,生怕一会儿云裳酒醉之后无人照看。
果然,事情还真是如同香香想的那般无二,云裳一肚子的心事加上这多半坛子的冷酒一浇,喝着喝着就趴在了桌上,酒水污了她的袖子,漫过了她的前襟,她都没察觉,嘴里乌七八糟的说着什么话,眼见得是不省人事了。
香香把她哄到**,才刚躺下,她就睡了过去。香香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云裳那边就开始闹腾了起来,大概是喝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嘴里嘤嘤的哼唧着什么,香香也听不清楚,更是寸步不敢离开,到了半夜的时候,香香迷迷糊糊的瞧见云裳缩成了一个球躺在被子里,她心里一惊,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不是火热!这是发了热!香香翻遍了倾芙园也没翻出什么药来,大半夜又不好惊动前边大院里的人,只得摸着黑提着一盏灯笼走到四少爷的院子,云钰的书童雅墨今晚正当值,远远的瞧见一个人提着灯笼,就迎了上来。
香香大概说明了原委,雅墨不敢耽搁,立刻进去禀报,不大的功夫,云钰就穿好了衣服出来,随香香一起往倾芙园走。
情况比云钰想象的要糟糕一些,他原来以为云裳只是一般的喝醉了酒,谁想到这高热实在难缠,云钰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如果这半夜里去请大夫,势必要惊动其他人,他当机立断,出了院子骑上马就去了北侯陆灿的府上。
这时候也只有那个半吊子的郎中陆谨能帮的上忙,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对于岐黄之术也略懂些,寻常的头疼脑热都不在话下,他还真没想过真有一天,自己还要指望上这个老朋友。
半夜请来陆谨,两人偷偷进了倾芙园,园子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云裳的嘤嘤之声。
“这是气压心脉,伤了心经,猛饮了酒才勾起了病来。”陆谨搭了搭脉说着绞了一个帕子放在了云裳的额头上,云裳一动,这帕子就掉了下来,陆谨低头去捡的时候,正好看到云裳睁开了一对乌黑的眼睛。
陆谨一愣,香香顿时惊喜连连,“四爷,小姐醒了!”
“云裳,你醒了?感觉哪里不舒服?”云钰赶紧凑了上来。
谁知道云裳一直盯着陆谨的脸,忽而伸出手捏了他的脸一把,看见陆谨痛的一皱眉,她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是谁啊,怎么穿的这么怪!大热天,你穿汉服干什么?不嫌热么?快脱了吧。”
说着,伸出手就去扒陆谨的衣服,云钰哭笑不得的拦着她,“云裳,醒醒,这是陆大公子,是你陆大哥,不可无礼。”云裳正在高烧,还管得了那么多,看见有人拦着自己,顿时就不开心,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和你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谁也拦不住!”
“这就是你家啊。”云钰几乎都快要完全抱住这个耍酒疯的妹妹,陆谨更是拘谨的站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服,但是他们兄妹的谈话,却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
“这才不是我家!我家特别好,特别好,有电话,有电脑,有宽带,想什么有什么,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没有那里没有的东西,你能想象到么?我到底是得罪了什么神仙,让我掉进……”她的话说了一半,酒劲儿就涌了上来,脑袋一歪,靠在云钰的怀里就昏睡了过去。
云钰皱着眉,看了一眼依然酒水横斜的桌子,又瞟了一眼香香,香香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只好低头,“小姐的酒量很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变成这样了。”
云钰也没责备她,只是怜惜的看了看怀里睡得正沉的云裳,“她心里头有苦,没法和人说,喝了那么许多酒,自然会醉,我也没想责罚你。”
香香眼圈一红,咬了咬嘴唇说道,“四爷,这家里也就是您还心疼小姐。”
陆谨听完,又忍不住往**看了一眼酒醉的云裳。云钰回头看见他,“陆兄,今夜多亏了你了。”
陆谨连连摆手,“令妹的情况我也清楚一些,实在是不忍袖手旁观。”
云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时候要替她想想办法,能早日离开这里,才是上策,不然再这样下去,云裳迟早要毁在这个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