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草木参天,废园子里更是一片葱茏,这里不比凤家各处住人的院子,都是修剪得宜的草木,俱是无人打理任其疯长的。高高的古木遮盖了天地留下密匝匝的缝隙,阳光如水滴一样穿下来,落在了那男人的肩上,窥得一丝清泠风华。
“哥哥……”
凤吹寒轻喃低语,欲言又止的唇角张了又合上。
凤吹歌转过头来,高高束起的头发更衬得墨如黑缎,他这样的人,单是站着不动声色就引人目光,何况浅浅一笑更是风情,“吹寒。”
他说,吹寒。
或者他说,凤吹寒。
记忆力总是这样,他从来只叫她的名字,甚至冷淡的时候能连名带姓的喊出口,从来不会叫上一句妹妹或者什么。
“哥哥……”凤吹寒执着的叫着他,笑了,奢华端庄的喜服罩在身上的掩不住凤吹寒苍白的脸,她一低头,就瞧见自己过分拖沓的裙摆,竟然有些不敢言语。
缩着脚,想要后退,凤吹歌却弯下腰,替她整理一遍。
这样弯下腰曲着膝的样子,凤吹寒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好了,这么大的姑娘,出嫁了都这样不小心?”凤吹歌起身,裙摆摆正了,凤吹寒提起微微的一角,凤吹歌突然一愣,“哭了?”
“没……”凤吹寒下意识的摇头,努力眨着眼睛,一双漂亮的凤眼却真的是湿漉漉的怎么也风干不了。
“长大了……”
“嗯?”凤吹寒看着凤吹歌,笑问:“才知道么?”
凤吹歌也不掩饰,点头,“真的长大了呀……以前,你才这么大点,”两只手一比,凤吹寒一愣,“那还是个娃娃呢……”
“是呢,那时候你很安静,整天不哭不闹的。”
凤吹寒眼神一暗,半晌幽幽开口:“哥哥,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或者说,凤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是不是?”
“是。”凤吹歌洒然一笑,“凤家的孩子,从小都是这样的性子,说是安分,其实到底是淡漠。说的好听是无欲无求,其实是心中无爱……”
“无爱,呵呵,父亲一生风流肆意,却真真是无爱,可是哥哥你呢?难道也是心中无所求?”
“有的,”凤吹歌长叹一声,背过身去,淡淡的道:“其实本不该求……”
呵呵,本不该,三个字就把自己说的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凤家的孩子到底奸诈,连索爱都能把自身扯得一干二净。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喜外人亲近,女孩子看花惜春悲悯柔情,她看在眼里莫名的无趣。私下都说凤家的小姐千金矜贵,很有那么点冷漠的样子。只有自己明白的罢,那个比自己还冷淡的是哥哥凤吹歌,别看那人一脸温润如春风,其实心里却是半点东西都懒得装下的。她冷眼看着他牵起浅浅的唇角,留给任何人都是一个侧脸或者指尖,心里霎时间冷如冰霜。
“凤吹歌,你这样老奸巨猾,她迟早都是你的。”
凤吹歌浅浅的一笑,还是那种常见的笑容,他长身负手而立,恍然一声叹息:“但愿如此……我也是怕,世间之事变化无常,她还小,又是不凡的,日后连我都不能把握的。”
“所以你困着她?”
“哪里?我是护着她。”接的顺顺利利,好似演练过无数次,凤吹歌挑眉看过去,凤吹寒呼吸一滞,咬着下唇盯着凤吹歌,那样堪称绝色的侧脸,此刻竟然也缓了冷意,弥漫上若隐若现的悲哀。
谁都是输家呀,谁都是不可预测的……
凤吹歌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其实也算是好的。那个金色的辉煌的端庄的宫殿里,就算是有什么想不开的都会被岁月磨开了罢,等到很多年之后她再不能想起少女时候那些细小如尘埃一样的心情。
比如,她的爱,她的恍然如梦怅然若失。
闺房。
穆德忽的一挑帘子,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身穿官服的男人。思嘉呀一声站起身,穆德抬手压住她的惊诧,“不怕,这是随侍的太医,我请了旨,还请姑娘把主子……”
“什么事?”
垂帘里低低一阵轻问,显得慵懒而无力,不一会便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英儿从里头出来,笑道:“不用了,不过是主子乏了,小睡了下,还请穆德姑姑侍奉主子更衣。”
穆德一笑,“那正好,都进来罢。”
先出去的侍女们鱼贯而入,那太医也悄悄地退出去,穆德本就不是专为治病,只是觉得适才一幕十分诡异,心里不定才来试探,如今既然新娘好好的回来了,那么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好说的。
凤吹寒倒真的一副睡饱了的样子,满脸倦容,穆德小心翼翼的赔笑,“主子大概是起得早了,是奴婢想的不周到。”
“怎么会,”凤吹寒笑笑“都是礼数。”
她这样一笑,很有几分凤吹歌的样子。看的穆德也是慌神片刻,暗道果然是国色的妹妹。
整装完毕,就等着升舆吉时。
此刻,皇宫各宫门殿门红灯高照,悬挂双喜字彩绸。皇太后仪驾早已陈设在穆华宫外,皇帝乘舆给穆华宫皇太后请安,百官拜谒,皇帝赐茶,大乐起。之后起座还宫。
承华宫御座,简铮衮冕衣冠静坐。
穆德引着九龙四凤喜服的皇后升入凤舆,此刻凤家门外的车队仪仗几乎能与皇帝大驾卤簿相当,浩浩荡荡。其中鼓乐为前导,正副使乘马而行,次为皇后銮驾、册亭、宝亭,之后才是凤吹寒的凤舆。
凤舆前有四命妇导引,后七命妇扈随,内监扶舆步行。
仪仗后,凤家家主凤轻言率众跪拜恭送皇后。
凤舆由着九凤曲柄盖导引入宫,在乘华门降舆,适时丹陛大乐起,太监拿着小宫灯为前导,凤吹寒步行一段路,乘八人软轿进承华宫行合卺礼。
此刻承华宫一路铺上了地毯,喜轿来的时候,承华宫一品尚仪女官跪请皇后下轿。凤吹寒从轿子上下来,搭着那女官的手,进了殿内。
穆华宫,有品阶的女官都穿上了吉服,随侍而立。
皇甫衍妍坐在上首,旁边都是各位太贵妃,太妃,甚至有几个太嫔也从玉渊宫赶来,其中几位太嫔年纪都不怎么大,甚至有些还是少女年华。
她们进位的晚,又赶上先帝驾崩,只能在玉渊宫别院终老,这才不过一年时间,看上去竟再也没有当时在宫中颜色,皇甫衍妍执杯,笑说:“都是一家姐妹,坐罢。”
皇太贵妃领着众人坐下,外面则是长公主领着外命妇垂手跪坐。
呜呜泱泱一大家子女人,皇甫衍妍坐在上首,目光越过穆华宫繁复密匝的腾云龙凤纹,看向不远处的虚空。
当年她嫁入大雍的时候,可也是这般景象?
暗自摇头叹息,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跑来,“回禀主子,礼成了!”
皇甫衍妍目光一舒,大乐奏起,底下嗡嗡一片恭贺之声。
这时候的凤家,天依旧蓝的能滴下水,蹇戬倚着双交的手臂,躺在一片荒芜的杂草地上,远处不知谁家的大风筝摇摇摆摆的晃着,看的蹇戬眼睛酸涩的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