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徵回来了,简铮特地亲自出城去接。
太后皇甫衍妍在晏金亭设宴,特地拿了紫姜酒招待归来的帝师。
“到底是盛州的山水养人呢,骆徵,这才几天,看你这白净的样子,啧啧……”
被夸了的骆徵咧着嘴看皇甫衍妍,筷子抖三抖。
“怕是长泽府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先生有些乐不思蜀了,要不是朕传召,先生还是不回来呢……”
“皇帝,你这话也就顶多对了一半,他哪里是惦记长泽府的逍遥,人家怕是醉死在索涅河上的花船上了。”
骆徵古怪的看着对面的俩人,“几日不见,你们怎么关系这么好了?”
“咳咳,骆卿啊,你这是离间哦。”皇甫衍妍笑睇着骆徵。
简铮点头,“朕对母后之心可昭日月。”
骆徵悄悄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执杯的手抖了抖,洒了几滴紫姜酒。酒水洇到桌案上瞬间就没了。
“这好歹一两银子一壶……”皇甫衍妍习惯的训斥。
轮到简铮古怪的看着皇甫衍妍,衍妍尴尬的笑笑,“呃,那什么,长泽府动静如何?”
“很古怪。”
骆徵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哪里古怪?”
“从上到下都透着股阴气!”
皇甫衍妍倒抽一口气,简铮以为她是害怕,安慰的话没出口,就见皇甫衍妍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真的?怎么个阴气法?难道有鬼?”
“娘娘,怪力乱神,不可轻信。”
皇甫衍妍白一眼骆徵。
骆徵抚着下巴,“最古怪的就是那个大王爷了,最近几日突然闭门不出,也不接见任何人,只在小院里独居,听说半夜里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近身侍卫跟着。”
“澜澈?”
“娘娘英明。”骆徵夸张的作揖。
皇甫衍妍挥苍蝇似的挥着他,“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王爷身边平日里都跟着的白发侍女们,突然集体出去了半个月有余,等到她们回来的时候,那个澜澈就走了。”
“知道去哪里了么?”简铮问。
骆徵摇头,“臣无能,进不得长泽府后院。”又说,“他们防备的厉害。”
简铮点头,“那是肯定的,如果换位一想,朕也会这样做,先生不必介怀。”
“我介怀什么?”骆徵笑笑,“就是觉得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哪里能呢,”皇甫衍妍挑眉,“起码扒人家墙角的本事长进不少。”
骆徵颇为委屈,“臣忠君之心日月可鉴啊!”
皇甫衍妍突然想起刚才简铮还说“我对母后之心可昭日月”,叹气,“你俩歇歇吧,日月怎么那么倒霉招惹了你们。”
骆徵一脸受伤的去看简铮,简铮拿起酒壶斟酒,“骆卿啊,朕敬你一杯。”
受宠若惊的骆徵巴巴的去跟皇帝简铮喝酒。
皇甫衍妍无聊的在侧手支着脸,“皇帝,你可知道刘长卿?”
“刘大通之女,已故的大王妃?”
“嗯……”皇甫衍妍收起支着脸的手臂,正经的坐起来,道:“大概,长泽府在寻找她吧……”
骆徵抽气,不可相信的看着皇甫衍妍,连简铮都皱起了眉头,“母后,那刘长卿已是亡故之人,怎么能……”
皇甫衍妍一笑,“人死了又怎样?如果生的人对她怀着执念,就还是会相信她在的呀,而且,我日前也见过一个女子,容貌与刘长卿据说很像,我猜,那简温辞找的就是她罢。”
“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形貌上相似而已,却终究不是故人,有什么用?”
话里明显的不赞同意味让衍妍很不舒服。
“那这样,倒是说的通了。”骆徵看他们一眼,然后笑对这简铮,“陛下,臣虽然不知道大王爷这样的做法对不对,但是于微臣来说,如果失去挚爱之后能再见一面那人的脸,臣……愿以臣的所有去换,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那个人。”
“除了那一张脸,什么都不是她,你也接受么?”
骆徵苦笑,“接受。”
简铮皱眉,半晌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那人不在了,我知道,一切都记在心里,可是心里难受,那种‘另一个她活在这个世上’的**,我拒绝不了……”
“朕记得,你在连州没有老婆的啊。”
简铮挑眉,骆徵撇嘴,“臣这不是打个比方么……就比方而已。”
“看你的口气,倒像是经历过大爱之后的大彻大悟!”
换来骆徵一脸郁卒。
酒喝到一半,晏金亭外的李华亭掐着点进来禀报,“回禀太后娘娘,礼部岑大人递牌子求见。”
“唔,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皇甫衍妍笑问,“在哪儿歇着呢?”
李华亭一笑,“听主子的吩咐,把岑大人让到了寒烟翠,那里凉爽,有落月几个女官在跟前伺候,倒也不怕大人烦闷。”
“嗯,把仪仗摆起来,哀家这就随你去。”又跟简铮说,“岑大人就在斜月帘垄那儿,你要不要一起去?”
简铮知道那老头是做什么来的,当然不去,因此一拍脑袋,“呀,儿臣想起来李相还在承华宫等着呢,母后,儿臣告退。”
说着,给骆徵个眼神。
骆徵点头,“啊,对!”
皇甫衍妍气道,“你跟着掺和什么,对什么对?”
骆徵不慌不忙的道:“陛下英明之主,自然说什么都对。”
皇甫衍妍看不得这两个人这般装疯卖傻,摆摆手走出了晏金亭。
龙腾宝盖,凤吐流苏。太后与皇帝的圣驾分别摇摆而去。
皇甫衍妍的驾辇一路行到寒烟翠,阴凉的风袭来,带着碧云波的水汽,连呼吸间都清澈几分。
落月海潮摇情三人早已等在寒烟翠外,高髻长裙,环佩叮当。见人来了,摇摇走下来倾身下拜:
“奴婢参见娘娘。”
“起来说话,岑大人呢?”
“在里头,”落月低声笑道,“怕是睡着了呢。”
“没事,你们别吵。”皇甫衍妍点头,微提群拜上了寒烟翠。
果然就见贵妃椅上躺着一身宝蓝色官袍的岑偦子。白花花的胡子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晕。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皇甫衍妍走过去,也不叫起,只是拿起身边的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
凉风习习,岑偦子的白胡子飘飘的吹拂起来,扫着红褐色的脸。眼珠微动,却没醒。
皇甫衍妍暗笑,手上的蒲扇却是依旧不急不缓的扇着。
海潮摇情进来,看到此景差点叫出声,亏得落月拉住了,衍妍眼神示意她们闭嘴,海潮瞪一眼岑偦子扯着落月摇情走出门外。
皇甫衍妍摇头暗笑,打扇子。
岑偦子似乎很受用这凉风,动动眉毛,睁开眼,看到一身绛朱锦绣朝服的太后陛下,还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登时吓得几乎滚下椅子。
“太……太后陛下!”
皇甫衍妍一把扶住了岑偦子,哭笑不得,“老大人,您身子骨不好就别胡乱激动,您看看,这要是磕着碰着,我拿什么赔给皇帝?”
岑偦子好容易坐稳了,忙不迭要起身,皇甫衍妍赶紧扶着,岑偦子推拒,“太后陛下,您折杀老臣了呀……老臣大半生庸碌,还没受过这么大的礼呢……”
“岑大人过谦了不是,您是大雍两朝重臣,就是先帝爷那会儿,您也是御前赐坐的待遇。”
“承蒙两朝皇帝不弃,老臣实在惶恐。”
说着,又要拜。
皇甫衍妍扶起来,叹气,“老大人,咱们就要在这一直一直拜下去么……”
岑偦子呐呐的不开口,皇甫衍妍扶着他坐在那张贵妃椅上,自己却坐在了小凳子上。岑偦子忙忙的起来要让出来,衍妍板着脸,可怜老大年纪的岑偦子,看主子颜色不好,又老实的坐下去了。
皇甫衍妍开口,直接挑明,“岑大人今儿来是跟哀家商议皇帝大婚一事的罢?”
“娘娘英明。”岑偦子拂着胡子,“我主已是适婚年纪,且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如果能喜结良缘,于祖宗,于家国都是幸事。”
“嗯,哀家这几日也想得了这点,皇帝不小了,该是大婚的时候了。况且……”皇甫衍妍停下话头,岑偦子却是了解的,皇帝大婚,说再多的好处种种,到头了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亲政”二字。
“不知太后陛下有何意向?”
“唔,前几日送来的绣像,哀家都仔细的瞧过了,那些公卿家的女孩们,品貌气质自然不在话下。可惜大婚不比纳妃,选出的皇后乃是国之小君,日后要母仪天下的,万万马虎不得。又牵扯朝中势力,要仔细谨慎才是。”
“娘娘所言极是,老臣这里倒有两个人选。”
皇甫衍妍笑眯眯的看着岑偦子,“让哀家来猜猜,唔,哀家倒是能猜出一个。”
“请娘娘赐教。”
“一个就是严家的小姐对不对?”
“严明荻确实是其中一位,那么另一位呢?娘娘可猜得到?”
皇甫衍妍摇头,暗骂老狐狸,“还请老大人指教。”
岑偦子摸着他那缕修剪的得宜的胡子,“娘娘觉得凤家长女如何?”
“自然是非常之好……”
“如何之好?”
“凤家乃我朝诗礼大户,贵胄公卿,凤家长女凤吹寒更是贤良淑德,端庄娴雅。皇家得此女子,便是光宗耀祖的功德。就怕是求之而不得。”
“求得求得!”岑偦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皇甫衍妍眸光一深,笑道:“那么一切就托付给老大人了,这一门亲缘,哀家就坐等着好消息。”
“定不负娘娘厚望!”
皇帝迎娶凤家长女凤吹寒一事,此刻才算正式敲定。无论之前怎样动作,如今谈话之后才算板上钉钉。
只是,衍妍走到寒烟翠外,一池碧波层层荡漾,当日也有个绝色女子站在这里,眉眼间是让人忽略不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