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进窗子,朱砂急急忙忙地用手帕沾着水壶里的水将脸擦了擦,又脱下了这套脏兮兮的衣裳。
然而手刚刚碰触到衣袖,朱砂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慌忙伸手进去掏,赫然掏出来一枚蝴蝶形的耳环。
“找到了!”先前不爽的心情一扫而光,朱砂双眼放光地举起这枚耳环看了又看,雀跃不已。可是为甚么之前把衣服翻了又翻都看不到呢?如若早些发现了它,是不是便不用去被那讨厌的白隐侮辱了?朱砂愤愤地将那耳环发泄般晃了又晃,然后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打量了起来。
两天后这里就要搬走了,放在哪里都怕不安全,而若戴在身上,又恐会惹出别个祸端,朱砂想了又想,最后只好将这耳环塞进了枕头里。心里暗暗叮嘱自己,搬走之前可一定要记着带上。刚折腾完了,便听得玲珑在门外轻唤:“公主殿下,您可是醒了?”
“哦,哦!”朱砂急忙一屁股坐在**,拿起被子盖住了一半,伪装成自己刚刚坐起身的样子。
“啊!”谁知刚刚迈进门来的玲珑与绿玉都被朱砂的样子给唬了一跳,绿玉更是尖叫出了声。
“怎么了?”朱砂也给唬了一跳,惊诧地看向绿玉。
“公主殿下您,您的眼睛!”绿玉一瞬不瞬地盯住了朱砂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朱砂慌忙伸手去摸,倒是玲珑这妞子惯会服侍主子,手脚麻利地端来了铜镜。而朱砂不看倒好,一看之下不由得唬得跳了起来。
“啊!我的眼睛!”
原来,朱砂这一番折腾,已然将这双眼睛弄得肿得有如桃子,圆圆滚滚,连那漂亮精致的双眼皮儿都不见了,而那原本灵气逼人的眼睛这会子就好像大胖馒头上裂开的缝儿,嵌了两个大红枣!
“不是吧!”朱砂哀号着,把脑袋埋在了枕头里,说甚么也不肯起床了。
这下子倒是把玲珑给急坏了,她在屋子里团团直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要如何是好,先前只说今儿要去给王后娘娘请安的,怎么眼睛就弄成了这样。若是去了实为不妥,不去则定要使人为难,真个是急死人了。”
绿玉更加的一筹莫展,想了半晌,提议道:“好好儿的眼睛怎么会突然就肿了,要不唤御医来罢?”
“不行!”朱砂一跃而起,叫道,“坚决不能请御医!”
这傻丫头当那御医也是傻子来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哭的,而且,而且说不准那御医瞧出来自己体内有毒,将这消息撒播出去,可要如何解释得清!
绿玉给朱砂吼得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不请,不请了。公主莫要生气,仔细伤了身子。”
玲珑瞧着绿玉这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愈发地着急了。
偏这时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唤:“有人在吗?”
朱砂的心里便是一紧,想着坏了,会不会是那楚云王后急得派人来数落自己罢?她急忙躺在**,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玲珑见之,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却听得外面的人笑着说道:“赶情,是玲珑姐姐。明珠有礼了。”
“是明珠,”守在朱砂旁边的绿玉悄声叫了出来,“是太子殿下宫里的人。”
太子?
朱砂的眼睛一亮,耳朵便竖了起来。
“明珠,你怎地这么早便来到这儿了?”玲珑淡淡地笑,“可是有甚么要事?”
“要事倒没有,只是传太子殿下的一个口信儿。”明珠的声音里都透着笑意,“太子殿下要奴婢来禀告公主,说王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一并去‘天缘寺’进香去了,公主殿下便自不必去请安了。”
不用去请安了!
朱砂心头一喜,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一双嵌在大馒头里的黑眼睛烁烁生辉。
外面玲珑与明珠寒暄了几句,便走了进来,看到朱砂这般模样,不由得忍俊不禁,却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重新板起脸道:“公主殿下,是太子殿下宫里的人来送信儿,请您今儿不必过去给王后娘娘请安了。”
“好,很好,太好了。”朱砂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掩藏不住。
“这太子殿下还真是神机妙算哎,”绿玉连连称奇,“殿下这消息来得真及时,好像之前就知道公主殿下的眼睛肿了似的……”
一席话说得屋子里顿时冷了场,朱砂被戮在了痛处,张了张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玲珑何等聪明?见到这副样子便只能用眼睛去瞪绿玉,偏这绿玉傻里傻气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对玲珑说道:“玲珑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何总这样眨来眨去的?”
朱砂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睁开眼睛之时,却已然是日头偏西了。
她懒洋洋地起了身,玲珑因着绑那硬梆梆的髻会伤到头发为由,只给她梳理了青丝,用一根绸缎带子系上了,垂在脑后。朱砂便穿着一件粉蓝色楹花对襟小衫,配着轻便的水粉色百褶长裙,将双手拢在袖中,坐在窗边的美人靠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脑子里这会倒是甚么也没有,就这样懒懒洋洋地,一直到老到死能有多好?
偏偏这会子绿玉欢天喜地的来报,说有人想要求见。
“是甚么人啊?”朱砂漫不经心地问,她这会子可不想见任何人,莫说是送礼物的,就是送信儿的也不想见。
“是来自您家乡——武昭国的使者!”绿玉笑道。
“真的?”朱砂一跃而起,难以置信地看着绿玉。
“可不。”绿玉笑嘻嘻地说道,“说是今儿方到的使者,先晋见了王,方才过来的。”
太好了,太好了!
朱砂急忙叫绿玉去请,过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浅青色武昭国官服之人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蕨桑!”朱砂欢呼着,奔了过去。
“郡主!”来的人,乃是武昭国的礼部尚书蕨桑,这蕨桑大约四十岁年纪,几缕墨髯垂在胸前,长眉细目,未经说话先含笑,看上去和风细雨,却是个手段强硬的“笑面虎”。不过“笑面虎”归“笑面虎”,这蕨桑却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更是朱砂的老师,与朱砂感情甚深。
朱砂猛扑到蕨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好孩子,好孩子。”蕨桑拍了拍朱砂的头,“郡主你过得可好?殿下和娘娘十分的惦记于你呀。”
你过得可好?
朱砂闻听,心里微微地一疼,脸上却笑得灿烂。
“我过得当然好呀,”朱砂松开蕨桑,笑着说道,“白石封了我做公主,还赐了母妃生前的宫殿给我,品级都按着皇子的待遇呢,你说我过得好不好?”
“听说了,听说了。”蕨桑喜得连连点头,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
那抹泪光看在朱砂的眼里,惹得心中那处微疼分明的强烈了几分。朱砂轻咳了一下,又突然像想起了甚么似的,伸手去拉蕨桑的袖子。
“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蕨桑急忙躲,“您现在贵为公主,怎可去拉臣子的袖子,不妥,实为不妥。”
“蕨桑你休要骗我,”朱砂笑嘻嘻地拉住蕨桑,小手伸到那宽大的袖子里好一顿摸。果然,在那袖子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纸包。拿出来,跑到案前打开来,便看到了几块压着层层芝麻的软酥糖。
“乃黄做的软酥糖!”朱砂欢呼一声,拿起一块就塞进了嘴巴里。
“哎哟,可慢点儿吃,”蕨桑唬得连连摇手,“仔细一会牙疼!”
“嗯,嗯。”朱砂习惯性地嗯着,那入口即融的甜,那又酥又脆的芝麻真是好吃到家了!这是朱砂多么喜欢多么怀念的美味呀!这是家乡的味道,是……武昭国的味道……
吃着吃着,这甜甜的糖里不知怎地夹进来了一点咸咸的味道。
这……是甚么呢?
朱砂停止了咀嚼,却发现自己早已然泪流面满。
蕨桑别过头去,轻轻地拭了拭眼角。那站在门口的玲珑与绿玉却早已然看不下去了,她们悄悄地退下去,将门带上了。
朱砂放下糖,用手胡乱抹了抹脸,然后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对蕨桑说道:“本宫是有点想家,不过,蕨桑,相信我,等我钓到大商的太子,就带着他一起回到武昭,让大家都瞧瞧,他们的郡主多威风!”
“好,好!”蕨桑连连点头,然后拍了拍朱砂的肩膀,笑道,“有志向,有志向!”
朱砂也重重地点头,又道:“对了,你为何这么快就赶来了这里?”
“还不是托公主您的福!”蕨桑的脸上终于绽放了兴奋的笑容,“王派了三千农户前往武昭,又有牛羊布匹赐来,大力扶植农业,使得我国的农力如旱逢甘露。殿下十分高兴,又闻得公主您被册封,便更觉欣慰,这不就唤臣前来了?一是感激王的恩赐,另一个也是来瞧瞧公主您,顺便……”
说到这里,蕨桑便悄悄地转过头,四处瞧了瞧,然后伏在朱砂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真的吗?”朱砂两眼兀地放出光来,紧紧地捉住了蕨桑的衣襟。
“真!”蕨桑重重地点头,“比真金还真!”
“我的天,我的天哪!”朱砂喃喃地,喜不自禁地站在那里,半晌,方才松开蕨桑,慢慢地踱到窗边,坐了下来。仿佛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表达她的喜悦。
“所以,殿下托我转告公主,在大商千万意在自保,不要争名趋利,他方才放心。”蕨桑说着,又顿了顿,道,“娘娘托我转告公主,便是花多大的力气,也要……呃……钓到白泽。”
“明白了!”朱砂“唬”地站起了身来,紧紧地攥紧了拳头,“蕨桑,你回去回禀父王和水云,告诉他们我一定不负重望,让他们当上大商国储的岳父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