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辉,照得人间一片升平。
满桌华服,五色霞光耀眼,唯有朱砂一袭冰蓝色衣裙点出一笔飘逸。这头上绽放着两朵浅白木芙蓉的少女,面容精巧,肤色红晕,一双灵秀的大眼忽闪着,乌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想些甚么心事。
“朱砂公主,方才你不是挺能言善辩的么?怎么这会子却充当起哑巴来了?”坐在上首白石身边的楚云王后,笑眯眯地问朱砂。
“母后,朱砂如此年幼便独自一人前往大商,一路如此艰辛,今日似乎不宜提及此事罢?”到底是君子如玉,其性也是如此温和体贴的,朱砂感激地朝着白泽望过去。想到临行前水云对于这三个皇子的描述,心里顿升无限感慨,三皇子白华虽未曾见,但太子白泽确确实实是个完美的准国储、准男大男,准老公。如若此番前来大商真个儿可以将目标锁定在白泽的身上,该有多好……
“咳,身奉王命,前来我大商择夫,还没入宫便身着男子衣衫,似乎听上去颇有蹊跷……”这是谁的声音,好死不死的在这节骨眼儿上来了这么一句?
朱砂恼怒地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那个该死的白隐!这厮眯起黑眸,看好戏似的瞧着朱砂,狐狸似的眼睛漾出妩媚,竟是股子难言的魅惑。然而偏偏是这股子魅惑,在朱砂的眼睛里却像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分外令人恶心。
而这厮的一番话,却如一块硕大的石头砸进水里,激起了千层浪花。
“哎呀,可不,朱砂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穿着男人的衣裳,你,你你怎么如此不知羞!”最先叫出来的是澈玉那个死女人,她跳起来,故作惊讶状地用手掩着嘴巴,像是看怪物般地盯住朱砂。
丫的你好不好这样像鸭子似的叫啊?
朱砂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澈玉。澈玉的叫嚣却让身边的澄玉变了脸色,她略有些担忧地瞧了瞧白隐,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
“朱砂,你倒是说话呀?”楚云王后再次催促。
满座之人都“唰唰”地朝着朱砂看过来,朱砂看了看白石,但见这位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将朱砂的品级按着皇族来的王,这会子的面色也颇有些不妙了。白泽则是满面的担忧,他温和的目光像是天上的明月般照亮了朱砂焦躁的内心,给了她一丝安稳。
“这个,说来话长……”朱砂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坐姿,拉着长音说道,“在这之前,我还得郑重感谢太子殿下,要不是太子殿下,我朱砂可能便要晕倒在路边,问无问津了。”
说着,朱砂的眼圈一红,以袖遮面,轻声的抽泣起来。
照着这么多年因调皮而被赤木教训的经验来看,先装委屈可怜,博得他人同情,再不紧不慢地陈述原因,这样的效果远远比先坦白好得多得多、抗拒从宽,坦白从严,这可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想我与琼公公、还有秦将军离开武昭之时,突然天气突变,下起了大雨。那两位大人为了保护朱砂,一路快马加鞭,却不想天降雷火,使得马车受惊,竟将朱砂……将朱砂摔下了山崖……”说着,朱砂便泣不成声。
“竟有这等事!”白石大怒,猛地一拍旧案,满桌杯碟竟齐齐一震,发出乒乓一阵脆响。“来人,将那没用的琼公公罚没三个月的傣禄,逐至宗人府衙司!那秦怀降级三品,罚没两个月傣禄,看他们还能成大事不?”
顺海公公神色凛然地应了,悄悄瞟了一眼朱砂。
朱砂佯装没看见,只是兀自地抹着眼泪。她自然是不知甚么狗屁的宗人府在大商是何等的品级,反正在武昭是没有听过这种地方的,谁叫当初他不听劝,非要往树底下躲。这个一点常识都没有的老东西,活该他受点罪。至于那个秦怀,如若当时不是他认出自己,自己又何需在这里唱这么一出戏?
“遇事先把水搅浑”,乃是朱砂素来秉承的原则。哼,反正有罪大家一起受,这才有团队合作的精神嘛。
“那后来呢?”纵然朱砂唱的这出戏很是出乎楚云王后的意料,但是她此刻是铁了心的想要忽略过程只看结果了。
“后来啊……”朱砂拉着长音,瞟了一眼白隐,这厮坐得稳稳的,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只是笑吟吟地等着听朱砂编故事。而澄玉则悄悄地在底下掐朱砂,似乎是在威胁朱砂,不要乱说的样子。
掐甚么掐!
朱砂转头瞪了澄玉一眼,反后重重地掐了回去。竟把个澄玉掐的“嗷”地叫出了声。
“澄玉,你搞甚么鬼!”楚云王后怒喝。
“没,没有,没有。”澄玉急忙把头埋在碗碗碟碟中间,却是连头也不敢抬的了。
“后来我……”朱砂眨了眨眼睛,再次挤出一滴眼泪,“后来幸而我挂在了一颗小树上,才不至于摔下山崖。蒙一位大娘所救,让我在她的家中静养了几日。”
“哦,原来在我大商还果真不乏这等善良之人。”楚云王后连连点头,“那么老大娘怎么会有男人的衣裳?”
“那是……”朱砂转了转眼睛,又道,“那是那位大娘远在军营的儿子的衣裳。因朱砂着实摔伤了,衣裳也已然划破,那位大娘便取来了一件衣裳借朱砂穿穿。大娘的儿子从军多年,不在家中,所以朱砂便承了老大娘一份好意,在她的家中养好了伤。想来,那位老大娘果真是朱砂的救命恩人呢……”说着,再次掩面抽泣起来。
“原来如此……”楚云王后沉吟着,看着朱砂的眼睛里阴晴不定,似乎是在斟酌着朱砂字里行间的真实程度。
“想不到小朱砂你一路竟然遭受如此之多的艰辛,真是可怜。”白石轻轻叹息,“真是苦了你了,孩子。”
“所以,多亏得太子殿下相救,载朱砂至大商。先头,朱砂还并未认出太子殿下,谁想来竟是这般的……”有缘两个字就在朱砂的嘴边儿,却在即将说出之时羞红了脸,朱砂匆匆地望了一眼白泽,但见白泽的脸上亦微微地泛起了红晕,便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去。
“想来,还是上天的眷顾了。”倒是素妃看出了些眉眼,吃吃地掩嘴笑道,“这如何不是天作之合,巧妙的缘分来的?”
素妃的话,让朱砂的心里一阵怦然,却是连头也不好意思抬了。
“不过是泽儿路经那里,救了下朱砂而已。换成是任何人,恐怕泽儿都是要救的。”楚云王后的话冷冰冰地响起,“泽儿生性宽和,对待百姓从来都是仁慈的。”
“母后谬赞了,”白泽温和地笑道,“儿臣不敢妄言仁慈,若论仁兹,还当是父王的开仓济民之举,甚得民心。”
好在,白泽的话化解了这番尴尬,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朱砂松了口气,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咳!”好辣!
却不想那杯子里的不是水,而是烈酒。把个朱砂辣得一张小脸儿通红,一个劲地张开嘴巴,用手作扇子状搧着风儿。抬起眼,看到对面的白隐正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端起酒杯抿着,挑起眉毛瞧着自己。
这种人居然还好意思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得自己这般窘状的?
“朱砂,”楚云王后像突然想起了甚么似的,突然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向那位老大娘问起她的名字?抑或是,她在军营中儿子的名字?”
名……名字?
嘴巴里的辣味儿仿佛已然将朱砂的嘴巴弄得僵硬了,她木然地怔在那里,缓缓地转过头去,看楚云王后。
“朱砂?你的嘴巴怎么张这么大?”楚云王后惊讶地问。
“没。”朱砂立刻闭上了嘴巴。
“你有没有问起那位老大娘的名姓?是否记得她所住的地方?想来,是你的救命恩人,王也当好好嘉奖才是,连同那个在军中的儿子,说不定……是个可以效命皇族的好男儿。可以好好提拔才是。”楚云王后的一番话攸地钻进了白石的耳朵,使得白石一阵点头,道:“我大商的子民,但凡所行善事,都应褒奖,更何况还是救下了小朱砂的功臣,更加要奖!”
“殿下所言甚是,”楚云王后连连点头,“那么,那位老大娘姓甚么?”
“姓……”朱砂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白隐,竟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银……”
“银?”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叫:“哪有这种姓?”
“哧!”倒是白隐将口中的这口酒喷了出来,使得他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地用手帕替他擦拭。
“哦,只听说那大娘自称为银大娘,别个还当真是没有问过。”见白隐的这副样子,朱砂禁不住想要笑出来。
“那么,她儿子……”
“王后娘娘,”朱砂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朱砂只听到那位大娘提过她的儿子,我一个女儿家,总不能天天追着问人家的儿子罢。”
“你!”楚云王后瞪了瞪眼睛,随即又冷哼道,“这倒是在理,不过,殿下既然要嘉奖这位老大娘,便等你空了把那位老大娘的住所说与本宫听,也好不使人家以为我们忘记了人家的恩情。”
“是。”朱砂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多谢王后娘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起来这大商之行,果真是周折不断啊……朱砂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