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泰和殿”,却未曾进入正殿。乃是在左侧的偏殿稍做停留。
白泽大步流星地走入了寝殿,想是沐浴更衣去了。主角离场,配角们自然也就没有了表现的欲望,其他的宫妃们都各自寻了个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楚云王后倚坐在最上首的位子上,白泽坐在她的身边与他说着话儿,澈玉则眉开眼笑地端茶奉水,眼睛一个劲地往白泽身上撩。瞧这楚云王后也全然没有了方才欺负自己的劲头,那张脸乐得,好像花儿一样,两朵金花花一左一右,把个好端端的月亮给弄得俗了。
朱砂兴致素然地转过头去。这会子的楚云王后根本没有心情搭理她,所以朱砂便自己寻了个清静的位子坐下了,这是一个对着门口的桌案,案上摆着一个美人形的青花瓶。这青花瓶通体晶莹,乃是白瓷质地略带青色水纹的,瓶里插着几枝应时的木芙蓉,倒是与朱砂头上的两朵极为相衬。朱砂饶有兴致地盯着这几朵花儿,似是比自己头上的略艳了些,看起来忒地妖娆。她站起身来,喜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抚摸那开得娇羞的花瓣。
“王后娘娘,米的这件衣裳好生的漂亮!”
这声音!
朱砂的神色禁不住一凛,错觉吧?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甩了甩头,看起来自己真的是路途劳累,竟然出现了错觉了,怎么会在这里听到这种声音,这个“米……”
“澄玉,你来得倒是甚迟。”但听得楚云王后嗔道,“又跑去哪里玩了?”
澄……澄什么?
朱砂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彻底失灵了。
“没有啦,我去看银……不是,我和银哥哥骑马去了。”喜滋滋的声音,可恶的语调,还有那个什么所谓的“银”……
朱砂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的石化。
“咦,那是谁?”朱砂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米看起来好眼熟啊。”
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朱砂恨不能钻进那青花瓶里。
“儿臣给王后娘娘请安。”
这熟悉的声音,这令人厌恶得要死的声音……天哪!朱砂果真想要拨开这些花枝子钻进瓶子里了,她紧紧地抱着那个花瓶,任由身后的澄玉如何拉自己,就是不转身。
“喂,米在搞什么鬼啊,有甚么见不得人的!”澄玉这死女人,还真有几分蛮力,竟将朱砂猛地扳过身来。那硕大的青花瓶子摇了几摇,甚是有掉在地上的危险。
“咦,米!”眼前果然是那张讨厌的脸,澄玉瞪大了眼睛,指着朱砂叫道,“米,真的是米!”
“对不起,我是人,不是米。”朱砂伸手将澄玉指着自己的手指扳向一边儿。
“你们认识?”楚云王后问道。
“这死……”澄玉的声音刚刚响起,却兀地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这位美丽的少女很是眼生,许是初次入宫的罢?”
一股子凉意攸地爬上了朱砂的背,整个人瞬间僵住,朱砂慢慢地转过头,视线,终于碰上了那个不断出现在自己噩梦之中的男人。
一袭银白的袍子曳地,头上束着银冠,一头黑发被高高束起又垂下来,柳叶形的胎记让浓眉下的狭长笑眼婉若狐狸般即邪且魅,手中一柄折扇在身前轻摇着,好整以暇地笑望着朱砂。
这个男人!这个杀千刀的家伙,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
朱砂的眉紧紧地皱着,眼神里充满了敌意,瞪向这死银子。
“米到底是谁?”澄玉在一旁跳着脚地问朱砂,“米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是武昭国的郡主朱砂。”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出现的皎洁月光,趋散了云霾。白泽站起身来,笑道,“朱砂郡主远离家乡,历尽了艰辛方才到达大商,乃是我大商的贵客,澄玉不可如此无礼惊吓到了朱砂。”
好温柔,好体贴。
朱砂感激地瞧着白泽,白泽,却只是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了一个安慰般的微笑。突然,眼前白泽的脸却攸地变成了一片雪白,唬得朱砂忙不迭后退了半步,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柄纸扇挡在了眼前。
“原来是朱砂郡主。”那扇子的主人却好死不死的正是死银子。“想不到朱砂郡主果然如传闻般清秀可人,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黑眸里燃烧着灼亮,却因那片黑而深邃无比,微扬的唇角含着**人心的笑,一步步走近了自己。朱砂的胸口没有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压迫,她愤愤地瞪了这死银子一眼,转身绕过他去。然后快步绕开他奔向楚云王后的方向。纵然这女人有如老虎,但在这个时候,老虎毕竟要比毒蛇安全些。
“朱砂莫要害怕,这是我大商的二世子,端王白隐,他平素里没重没轻的惯了,相处久了你便会习惯。”虽然是很客气的话,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楚云王后安慰了朱砂一句,又转向白隐道:“隐儿,朱砂乃是我大商的客人,你可不要胡闹。”楚云王后将手上的茶盏递与了澈玉,“平素里那些名媛丽姬们便也由得你逗了,她可是你素未蒙过面的表妹,你们都要好生照顾于她才是。”
“谨遵王后娘娘教诲。”那死银子收了扇子,朝着楚云王后点了点头。然而大商之人定然是素来惯会口是心非的,瞧着这厮一脸的嬉皮笑脸,哪里有半分遵从的预兆?而站在白隐身边的澄玉则一脸憎恨地看着朱砂,三个人,呈三角状,彼此看着的眼神各异,但相信都没有半分的欣喜。朱砂而今是对这对狗男女是恨之入骨,尤其是那白隐,她巴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骨,连他的血都饮下去!
“王后娘娘,太子殿下、端王殿下,”胖乎乎的太监婷婷袅袅地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王有旨,因今日有朱砂郡主贵客到,殿中的宴便移至邀月亭了,还请各位前往。”
“那我们走罢。”楚云王后玄先站了起来,其他人等便依次站起,朝着殿外走去。那楚云王后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朱砂看到她头上那明晃晃的金冠一通乱颤,紧紧跟随着的是澈玉脑袋上的一小团金花花。白泽很体贴地走在楚云王后的身边,让朱砂无限感慨,纵然其母恶劣,但总有完美如玉的儿子呵……想要快行几步去跟随那白泽的脚步,却怎奈周围的宫妃们步履匆匆都赶着跟随楚云王后,硬生生地将朱砂挤到了后面。
喊,真是势利眼。
朱砂嘟了嘟嘴,正欲转身问身边的玲珑那澈玉和澄玉到底是对甚么东西,转过头却险些撞上一个人的脸。
险些惊叫出声的朱砂赫然发现这个人竟然是那该死的白隐,真是冤家路窄,朱砂扫兴地掉头就走。
“别急。”白隐却悄然攥住了朱砂的手,迅速地凑近她的耳边轻笑道,“你是怎么跑掉的?”
“滚开。”朱砂甩开他的手,抬腿便重重地踩在他的脚上,又碾了一下,在若预期般听到了一声闷哼之后便快步朝前奔去。这煞千刀的死白隐,让朱砂气恼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心如毒蛇般的男人竟然就是大商国臭名昭著的二世白隐。亏得临行之前,水云还夸他是甚么“十分的邪魅迷人。”甚么“惹得大商国中的少女们争相爱慕,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在朱砂看来,这家伙邪是够邪,坏是够坏,就是看不出哪里惹人爱。
惹人恶还差不多。
朱砂厌恶地转过头去瞪了白隐一眼,看到的却是白隐邪魅的笑。
邀月亭,乃是座落在御花园内一片莲花湖边的白玉亭子。
亭子依湖而建,很巧妙地将天上的明月与澄清的湖水包含在视野之中,那水色如烟,在月光下朦胧,那明月映水,莲华正艳,灯火下轻轻摇曳的,都是一派升平的盛世之景。偏偏座中人均华服美盏,笑语嫣嫣,忒地令人感慨。
好一个美景繁华之地!
朱砂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小朱砂,你站在那里做甚么?”白石抬眼,看到朱砂定定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禁不住好奇地喊她。
“朱砂?小朱砂?”谁知却一连喊了几遍也不见她的反应,幸得玲珑在旁边推了推朱砂,朱砂方才回过了神来。
“小朱砂,你来到我大商,难道不高兴?”这会子的白石已然换上了一件白蟒纹的金色华服,头戴九龙珍珠冠,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那里,眉头紧锁,略有些不快地看着朱砂。“难道是我大商待你不够殷勤?”
“不敢,不敢!”朱砂恍然回过神来,便急忙俯身拜去,朗声道,“殿下待朱砂何等厚爱?不仅赐朱砂别院,又有贴心的侍女服侍,华服美饰不说,便是连酒宴都移至了这等婉若仙境之地,如何让朱砂不感动?”
一席话说得白石脸上的阴霾稍缓,他沉声哼了一声,又问:“那你却又因何不痛快起来了?”
“回殿下,朱砂并没有不痛快,只是……”朱砂说着,便叹息了一声,道,“想我武昭,因那场瘟疫损失了多少臣民?使得百姓形容枯瘦,良田无人打理,使得武昭国倒退了至少三十年。臣父赤木要求宫内上上下下的皇族均要节俭持家,并且削减了宫中侍女的人数,并且并不使男子入宫做太监。所以像现在这等宫人成群,歌舞升平的景象,朱砂却又是何曾见了?恍然间感觉到了悲伤。有无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朱砂的话竟使得满亭鸦雀无声,白石的脸上凝重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