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打开后窗,一股浓郁的花香便扑鼻而来,朱砂深深地吸了口气,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眼下正值夕阳欲下之时,金辉遍洒,让眼前的景致都带着耀眼的美丽。先前来的时候,朱砂便已然瞧到了在不远处有一片开得正艳的白兰儿树。在武昭国,白兰花可是个稀罕物儿。据说是因为水土差异的原故,这种白兰花儿在四季分明的武昭国种植便常常都会因寒冷而枯萎,只有在临近最南的地方,有着这么两三株,被父王赤木当作是宝贝似的供着。不仅找专人照顾,每年到了盛开的时节,还会特地带着朱砂和水云还有文武众臣前往那里赏花儿。每每这时,水云都会收集许多的白兰花儿,一部分碾碎了制成香粉,一部分则酿成白兰酒,密封好了藏在树下,到了第二年观赏白兰花的时候再将酒开封,届时花香酒香四溢,便是连天上的神仙都要醉了。
就是这样稀罕的白兰花儿,竟然在大商俏生生地盛开了满园,叫人如何能不欣喜?
若能采得二三枝别于发上,才称得上是天然去雕饰的美。朱砂笑眯眯地,将裙摆全部掀起来别在腰带上,然后轻轻一跃,便跳上了窗台。她转身向后瞧了瞧,屋子里一片安静,想来玲珑等人已然是料定自己已然在休憩了,依旧在门外守着罢?只要自己能够在酉时之前赶回来,想来便不会有事。
这样想着,朱砂便自那窗台上跳下,脚步轻盈地奔向了那片开满了白兰花儿的园子。
先前,将自己安排在这里的执事太监曾说过,此处属外戚别院,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所以这一路上便也遇不到侍卫与侍从,朱砂欢欢喜喜地跑到了那园子之中,站在这一株株白兰树下,仰起头看着。阳光从树与树的间隙里洒下斑斑驳驳的光点,这样仰望着,像是那些晶莹如玉的白兰花儿会发光般,十分美丽。果然是一方水土一方灵秀,原本便产自大商的白兰花儿开得比之武昭国的不知道要艳上多少倍!看本郡主先摘下几朵别在发上,再采上一些酿成白兰酒,也算是睹酒思乡了。嘿……
朱砂将袖子高高挽起,然后再将裙子掀得高一些,两只手攀住了白兰树,轻轻提气便爬到了树上。置身在花丛之中果然比在树下闻到的花香还要浓郁,朱砂高高兴兴地伸了一个懒腰,深深地吸满芬芳空气,然后三下两下便采起花儿来,她先是别了两朵在头发两边的发髻上,紧接着便将其他采到的花儿放兜在了裙子里。
“呔,什么人,胆敢攀爬文王殿下的白兰树!”突然一记暴喝,打断了朱砂其乐融融的采摘活动。这会子的朱砂正分别踩在两根树枝上,探手去摘盛开得正艳的两朵白兰花儿,听到这声叫嚷,她不由得停止了动作,朝着树下望去。
但见树下正有两个侍卫急急地奔来,指着朱砂大吼大叫:“哪里来的不好好歹的宫人,竟然胆敢动文王殿下的花,岂不是找死!”
“什么文王武王的,我不过是采了两朵花儿,便要置我的死罪?真是笑煞我也。”朱砂平素里最瞧不起的便是这种狗仗人势的家伙,在武昭国,无论是侍卫还是侍女,都不允许对百姓耀武扬威,这也是赤木颁下的旨意。想来,这大商还真是有不少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呢。
“找死!”那最先赶至树下的侍卫怒吼一声,但见他的手只扬了一下,朱砂便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记,疼得她身形踉跄,竟踩个不稳,直直地跌至了树下。
“哎哟,可疼死本宫了。”朱砂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好在地面有着常年累月的枯叶和青草才让她不至于摔得很惨。况且,常喜爬树的朱砂早已然学会了如何在从树上跌下的时候,保持着让自己受伤最少的姿势。然而即便这这样,她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一通金星乱舞。
“小小一个宫人,竟然自称本宫,你的口气不小。”但听得清清朗朗的一声笑,朱砂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银衫翩翩的少年。
这少年身材修长,皮肤倒是白皙得紧。一双眉毛若远山般高挑入鬒,一双丹凤眼若含笑似情,唇红齿白,面如银月。看他的年纪,应与朱砂相仿,虽然现在的脸上还有着难脱的稚气,但是显而易见,这少年亦是活脱脱的美男胚子。相信这少年也完全明白这一点,在他的装扮上下足了工夫,但见他的身上则穿着银色长衫,云水的纹路阳光下隐隐若现,腰间的流金腰带镶嵌着美玉,足下一双白底儿银靴却是一尘而不染。
果然一副皇族派头,纨绔子弟的典范。而这少年瞧着朱砂的目光更是十二分的鄙夷与冷漠。朱砂这会子所穿的衣裳,乃是大商后宫女子在着正装前都会穿着的一种白色中衣。虽然也有上衫和裙子,但统统都是素色衣襟,白色百褶长裙,所以单只是看这身衣着,确实无法分辨朱砂的身份与品级。想来,他是拿朱砂作后宫刚刚入宫的小主了。
“你是谁?”这种最喜欢打扮,用鼻孔看人的小白脸男人朱砂最是讨厌了,更何况还是害自己重重跌了一跤的家伙。朱砂瞪着这少年,然后努力地支撑起自己想要坐起来。
“别动!”但听得“铮”的一声响,竟有一柄长剑直抵到朱砂的颈前。寒光凛凛的长剑带着寒冷的剑风让朱砂立刻顿住了,她瞧了瞧这柄剑,又瞧了瞧那用剑抵住自己的侍卫,脸上随即便绽出一抹冷笑。
“这便是你们这些皇族的能耐?让侍卫朝着一个弱女子亮剑?”朱砂轻蔑地瞧了一眼这侍卫,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少年的脸上,“莫不是,在你们的眼里,人命都不若这几朵花儿值钱?”
“你倒说对了,你这条贱命还果真不如这些白兰花儿值钱。”那侍卫冷哼一声,将长剑逼近朱砂,“你是哪里的宫人,难道不知道这片白园是不可擅入的禁地么!”
“白园?”朱砂怔了怔,她抬眼瞧了瞧这片种满了白兰花儿的园子,满眼都是鲜翠的绿和俏生生的白,阳光下看去甚是讨喜。“我倒觉得,你那‘白园’之名取得不好,明明是鲜活的色彩,冠了这名字,倒无端的令人感觉到悲戚。不好,着实的不好。”
“大胆!”
“呵……”倒是那少年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来,细细地瞧了瞧朱砂,笑道,“你的这论调,倒甚是有趣。那么依你所见,这片园子当唤作甚么?”
“我瞧着这白兰花儿如玉似雪,俏生生的分明讨喜,当不若以‘白玉园’相称来得更妙。”朱砂倒也大方,不吝赐名的事情,她在武昭国也是常做的。那些市井小民的买卖和富甲的庄园,有好些个都是朱砂亲笔题的名,此次前往大商,总也得拿出这点大家风范才是。
“白玉园……白玉园……”那少年喃喃地念着这名字,目光里出现了些许的迷离。
这人,许是想起了甚么罢?
就在朱砂好奇之际,少年突然间沉下脸来,怒气冲冲地吼道:“放肆,放肆!小小宫人竟然直呼这个‘玉’字,来人,杀无赦!”
“是。”那侍卫的眉毛一立,就要朝朱砂刺下去。
“大胆!”朱砂怒气冲冲地瞪起了眼睛,“你竟敢在白兰花儿下杀戮,难道就不怕那花儿的灵气吸了血的腥气,变得满园一片血红么!”
“你说甚么?”那少年被朱砂唬得愣住了,不免扬手制止了那侍卫。他走过来,迷惑地看着朱砂,“你刚才说,白半花会变红?”
“当然。”朱砂挑了挑眉毛,“你身为皇族,难道还不知道这个典故?”
“这……”少年的脸微微地一红,随即又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你且说来本王听听。”
“想知道?”朱砂樱唇微挑,露出洁白的璨齿。
“少啰嗦。”少年的脸色沉了下去。
“想知道可以,让他们先把这破玩意儿从我脖子上拿下去。”朱砂轻挑眼帘,瞧了一眼抵在她颈上的长剑。
少年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下头。长剑撤去,朱砂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呵,你爬起来得倒是快。”少年挑眉冷笑。
“这样才好说话嘛。”朱砂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低头自兜起的裙摆里年拈了朵白兰花儿,举取眼前,抬眼笑望着少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东洋樱花儿的传说么?”
“东洋樱花儿?”少年微微地怔了怔。
“哼,我谅你们这些足不出户的纨绔子弟也未见过多少世面,”朱砂哧笑一声,道,“传说东洋的樱花儿,起初都是白色的。不过后来有一个被暗恋的女子拒绝了的男子,在悲愤之余,将那女子杀害,埋藏在了樱花儿树下,樱花儿吸取了那女子身上的精血,慢慢地全部变成了粉红。所以,千万不要在白色的花下杀戮,更不要把尸体埋在白花儿树下,不然,满园的白花都会变红,像血一样的红!”
说着,朱砂突然间将手中的白兰花儿举至少年的面前,那少年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冷不妨朱砂突然间出手,把他唬得“呀”地叫出了声来。
“哈……”朱砂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她就知道,像这样的家伙,都是些个色厉内荏的东西,根本没有什么胆识。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要杀自己,这会子给吓得脸都白了。
“你……”少年倒退了一步,气得一张俊面由白转红,愤愤地盯住了朱砂。
“你可别当是我在骗你,我说的可句句是实,不信,你可回去问问旁人,是否有此说法。”朱砂说着,笑眯眯地摘下头上那两朵白兰花儿,紧接着将塞进腰带中的裙摆拽出来,那原本被兜在裙里的白兰花儿全部掉落在了地上。“喏,你的花儿,全部奉还。”
说罢,转过身便步履轻盈地走了。
阳光透过白兰树,将花影投射在朱砂的衣裙之上,转身的一瞬间,那黑白分明的眸里含着调皮狡黠的笑,棱角分明的唇若花瓣般含着晶莹的露珠儿。而从这张樱唇里说出来的,到底是个典故,还是个骗人的谎话?少年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一瞬间竟忘记了自己应当说些甚么,做些甚么。
“文王殿下,文王殿下?”侍卫在一旁不住地唤着,“就这么叫她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