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布吉从马场回来一反常态,命令乌孙的骑兵日夜看守工地的每个角落,包括汉人的区域。虽说没有要做什么,但很明显他是有目的的。
原本他打算私下处决大汉工匠,这样大张旗鼓很不合适,但这也从侧面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乌布吉遇到了棘手的事情。相比几十条大汉工匠的性命,能让乌布吉感到棘手的恐怕就只有扶玛了。
果不其然,师中在马场监视乌布吉的时候,发现了那天在帐篷里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几个手下,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了什么,随后又神色慌张地离开。于是,师中派人跟着他们,得知他们去了工地。
眼看乌布吉异常的举动,刘烨几乎可以肯定扶玛的行踪已经暴露,即使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抓走了她,但确实有人在工地上见过她。如今那两名侍卫已被灭口,扶玛再次失踪,乌布吉苦寻不得,展开地毯式搜索。
也许,乌布吉的眼线也看到了她,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没法来找她对质。想到这儿,刘烨更是坐立难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监视乌布吉的同时,乌布吉的眼线也没少关注她。
刘烨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所有细节,她和冯嫽处处小心,没有发现被人跟踪。清灵暴打扶玛,哈鱼斩杀侍卫的现场周围也没有人,但刘烨仍是不敢百分百确定,她们的举动是否被人发现。
后天晚上的峡谷之约,关系到所有大汉工匠的命运,无论如何不能出纰漏。且不说扶玛有可能再次逃脱破坏他们的计划,就连大汉设在赤谷城的秘密组织也有危险。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刘烨,药葫芦和清灵又怎么会收留翁归靡呢!
“我们为你卖命不是送命……”
清灵的话回旋在刘烨耳边,她愤恨的眼神也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不能再犹豫了,否则谁也承担不起可怕的后果。
夜幕低垂,如墨的夜空凝重深沉,像极了刘烨此时的心情,她熄了灯,悄然打开房门,常惠倚着院落里的那棵歪脖子树,面容沉静微闭双眸,双手抱胸直直地站着,像屹立不倒的山峰。这些日子他和冯嫽日以继夜地看管扶玛,两人的精力都到了极限,还要担心她的安危,时刻不敢松懈。
刘烨听到轻微的鼾声,不忍心惊醒他,蹑手蹑脚地从他身边走过。
“公主……”常惠的功夫底子很深,再轻的脚步声也能听得见,睁开双眼看是刘烨,连忙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刘烨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睡不着,出去散散步,你不用跟来了,回屋睡会儿吧!”
常惠一边摇头,一边扯着袖子蹭去嘴角的口水:“不用,我一点儿都不困啊,公主你去散步,我不会打扰你的,咱们走。”
刘烨不好勉强,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天,她只得跟他实话实说:“常将军,我要上山。”
“哦,去见左贤王么……”常惠顿时来了精神,上山意味着他就能见到冯嫽了,最近忙于看管扶玛,他们都没机会好好说话呢。
“不是,我有话跟扶玛说。”刘烨轻轻地说了声,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常惠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公主,你是该教训教训那丫头了,她真是太不像话,世上咋就有她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呢!人家左贤王都把话说明白了,她还是不死心,千方百计地缠着人家,尽说那些肉麻的话,成天爱不爱的挂在嘴边,她就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么!”
“唉,我跟小嫽看着都满肚子气,又不知道该咋整,小嫽也不让我跟你说。说起来我一个大男人确实不该管你们女人的事,可是公主,你明知道那个女人不怀好意,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呀,你这度量也忒大了吧!还有左贤王,我也要说说他,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他不愿意跟那丫头成亲,就别再磨磨唧唧纠缠不清了,说好听点是重情义,说不好听就是墙头草,谁知道他哪天又变心了……”
“呃,你看我又瞎说了……”常惠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也没听见刘烨应声,以为她不乐意听,难为情地傻笑道,“嘿嘿,我是个粗人,啥话该说不该说也没有个掂量,公主,你别生气啊,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你们都在替我着急,真心实意为我好,这些我都知道。我一再容忍,是不想看到索朗伤心。我不怕自己受委屈,也不怕索朗变心,但我不能容忍的是我珍惜的人受到威胁。”
常惠没想到刘烨愿意跟他继续这个话题,竖起耳朵听她接着说:“常将军,你放心,我会尽快做个了断的,从大汉来到乌孙,都是你们拼了命在保护我,也该我为你们做点事了。”
“嗨,公主你还跟我们客气吗!”常惠拍着自己的胸膛,豪情万千地表忠心,“你可别这么说,为公主卖命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就该为你拼命……”
“不对,你们的性命同样宝贵,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刘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我连你们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保家卫国?我决定了,即使被误解,这条路也要走下去,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呃,嗯,哦……”说实话,常惠没太听懂刘烨话里的含义,为免给她留下愚笨的印象,他选择了沉默。
山上的夜风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急躁,躺在木板**的扶玛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冷飕飕的风吹过红肿的脸颊,像利刃刮过肌肤,火辣辣地疼得钻心。
“该死的……”扶玛伸手碰了下滚烫的脸,又连忙缩了回来,她烦躁地坐起来,随手将床头的那盒药膏拿过来,拧开瓶盖,用四根手指挖了一团胡乱抹在脸上,边抹边骂,“刘烨、冯嫽、常惠、清灵……贱人,你们都是贱人,统统该死……”
扶玛越想越不甘心,扯下脖颈上的挂坠恨恨地丢在地上,挂坠里仅有的迷药用完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带走翁归靡。翁归靡这个男人,让她爱得要死又恨得要死,无论她怎么哀求乞求,他都不肯回心转意,铁了心跟刘烨在一起。
百般无奈之下,扶玛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用迷药迷晕他,将他带回草原。她再三小心,还是被常惠听到了动静,眼看计划落空逃跑无望,她也只得放弃翁归靡,自己逃下山搬救兵。
她记住了这个秘密据点,只要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向祖父求援,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祖父一定会率领骑兵队将这座山铲平,将刘烨等人置于死地,而翁归靡也不得不跟她回去。
人算不如天算,她甩掉了常惠和冯嫽,却没能逃脱清灵的魔掌。那个看起来不显眼的清灵,发起飙来就像失控的黑瞎子,紧追着她不放,横冲直撞追到工地,当着乌布吉两名侍卫的面,硬是将她从帐篷里拽出来。
她实在是很倒霉,乌布吉偏巧那个时候不在,那两个侍卫又派不上用场,被清灵不怕死的狠样吓住了,远远地跟过来看着她被打,简直就是两个废物!等她再逃出去,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砍了他们!
“哎呦……”扶玛的手稍微用力,脸就疼得受不了了,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响,门外有冯嫽守着,听到动静又得进来看个遍,顺带着骂她几句打她几下,越来越像那个疯狂的清灵。
要不怎么有人说,咬人的狗都不叫呢!单看清灵,谁能料到她会如此恐怖,豁出性命似的,非要把她抓回来,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
忽然,扶玛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着又听见冯嫽唤了声“公主”。扶玛顿觉怒火中烧,这个贱人居然还有脸来见她,估计又是想来羞辱她泄愤的。好吧,一个个都来找不痛快,她索性就跟她们拼了。
不过,她还能拿什么拼呢!她现在是个伤痕累累的病人,连走路都走不利索,要是跟刘烨硬碰硬,首先就被冯嫽打趴下了。不行,她不能因一时之气给自己找麻烦,要是被打得再也下不了床,躺个十天半月,她就别想逃走了。
听见门上铁链“咣当”的声响,扶玛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她匆忙躺下来,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冯嫽和常惠跟着刘烨进屋,点燃油灯,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的扶玛,不约而同地斥道:“装什么装,快起来,公主要见你!”
扶玛动也不动,心想她想见我就见啊,我还不想见她呢!
刘烨接过冯嫽手里的托盘,走到桌子前面,将装满食物、水和药汁的碗分别放在桌上,她看着扶玛肿起老高的侧脸,轻叹了声,坐了下来。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她说。”
冯嫽和常惠并不赞同刘烨跟扶玛独处,但听她的语气很坚决,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刘烨看着房门重又关上,对扶玛说:“现在,我们好好谈一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