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迹(1 / 1)

许你一世欢颜 白沉 2713 字 8个月前

秦赏夕返身回去,看谢云起握在手中的竹筒,青绿的外壳已经开始发黄,埋在地上的半边已经有些发霉,但是怎么看,那竹筒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器皿,无甚特别。唯一特别的是,这样一个明显是人做出来盛放东西的器皿,竟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还有人特地带了竹筒,再爬上栖凤山顶将竹筒抛下来?

二人举目四望,这里尽是足有半米多高的大片大片的兰花,除了翩飞的蝴蝶,间或一闪而没的野兔,再无其他,更别说有任何人迹了。纵然有其他人,如此开阔的地段,也逃不过他二人的耳目。

秦赏夕仔细瞅了瞅那竹筒,道:“莫不是有人从上面丢下来的?”

谢云起略一思忖,道:“或许这下面真的来过人,不然那些刻痕是怎么来的?”

秦赏夕猜测道:“也许真的有人来过又走了也说不定,我就不信这地方能困死人。我们三个一定能找到出路。”

一旁的江芷容此时又成孩子性情,只是歪着头,看看二人,又看看竹筒,不知道他二人在说些什么。

谢云起仔细检查了竹筒,确认上面无毒后便笑道:“只要你不嫌弃这是人家用过的,我正好拿来打水。折腾大半日了,你不口渴吗?”

秦赏夕半是打趣,半是暗含指责道:“去吧去吧,难得有个外人对我这么好,我绝不会嫌脏的。”

谢云起无奈的摇头苦笑,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是鼎鼎有名的木兰庭女掌柜,平日里看着也爽朗懂事,但你若真说错一句话,还真叫她记住了,时不时拿来揶揄你。但他自知理亏,只好装做听不懂,不再理秦赏夕,循着水声,穿过半米多高的重重兰花丛,往前去了。

他行了不多时,便看到一条掩在兰花丛中的溪流,一直蜿蜒贯穿整个崖底,溪水清澈见底,连里面的鱼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谢云起捧起一口水喝了,只觉得清冽甘甜,溪水和着兰花香沁人心脾,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跟着清爽不少。

谢云起喝完水后,便坐在溪边休息,待过得一会,看自己身体并无异样,料定水质无毒,他才放下心来,复又俯身对着溪水,着手清洗竹筒。洗毕后,灌了满满一筒水。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谢云起唇角不自觉的绽开,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呀?他头也不回道:“赏夕,可以喝水了。”

孰料他刚半直起身子,背后便被人猛劲儿一推,他一个站不稳,“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呛了好大一口水。待从只及他大腿处的溪水中站起来后,他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

谢云起在水里直起身子回头看去,就见秦赏夕和江芷容站在溪边的花丛里指着他“哈哈”大笑。

谢云起满身狼狈地站在溪水中央,看着岸上两个笑得花枝乱颤的美人,不解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呢?”

秦赏夕忍住笑,故做平静之态,并道:“没事,就是想看看谢公子会不会水。”心中却道,这小子涵养功夫越发到家了,被她如此作弄,却不见分毫恼态。

江芷容却不怀好意地笑道:“才不是呢,赏夕说总是见你穿襕衫,今儿不知道吹得什么风,谢公子竟然穿得像个轿夫,她得寸进尺,还想看看谢公子不穿……”

秦赏夕伸手去拧她嘴巴,截住她话头:“你是站哪边的啊?你帮他不帮我啊?还是为了他出卖我?”

其实她方才不过是开玩笑跟江芷容说:“怎么谢云起穿上轿夫的衣服,还是像个门第高华的贵公子”最后咬牙道,“不信他赤膊的时候还这么神气!”

江芷容随口道:“他现在不就在水边么,把他推进去弄湿,他肯定脱衣服的哪,你自然就看到了。只是没人有这本事!”

秦赏夕偏不信这邪,偏要过去试试。

没想到谢云起对她毫无防备,她竟然一举得手。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甚至还有几分-----甜蜜!他对她原来是不设防的,这是不是代表,她在他心里的位置,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谁知道谢云起一句话刚问出来,江芷容便立刻出卖她,而且说的话实在容易让人产生邪念。

看秦赏夕伸手来拧自己,江芷容忙向前跑去躲开她,边跑边回头笑话她:“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淘气起来,比齐齐格还厉害啊,这下齐齐格有对手了。”

秦赏夕哪里会真去拧她?不过阻住她话头,再借机跟她玩乐罢了,故而只是虚张声势,并不真的追上她。

幽幽兰香入鼻,花间彩蝶翩飞,加之心情大好,秦赏夕的笑声格外清脆,江芷容亦是捏着裙角,边跑边笑,娇、喘连连。

谢云起的目光却不自主地只锁在秦赏夕身上,看她笑得开心,他竟也跟着心情大好起来。

秦赏夕与江芷容两个人正追逐嬉戏着,一片乌云覆上天空,轰隆隆一声闷雷过后,竟然下起雨来。

这时节正是江南雨季,雨常常说下就下。

秦赏夕与江芷容停下来,俱是面带忧色。

江芷容苦着脸道:“这里好像没有地方避雨。”

秦赏夕伸手挡在江芷容头上,以免她被雨淋湿:“先到崖底下看看有没有凸出来的石头什么的吧。”

二人边说边跑,秦赏夕一路护着江芷容来到崖底,竟真的看到一处崖壁上凸出来的巨石。

待二人躲到巨石下面后,身上衣服早已被雨水淋湿。

谢云起从溪水中出来,很快来到二女所在,他玩笑道:“这个是不是就叫报应不爽呢?”

秦赏夕上下打量他一眼,头发湿漉漉的,衣服全贴在身上,眉毛上还挂着两滴水珠,她不服输道:“反正没你狼狈。”

谢云起不再与她开玩笑,将竹筒递过去:“先喝水吧。”

秦赏夕一怔,接过竹筒,讷讷道:“都下雨了,你不急着避雨,还打什么水啊?”心中早已又是自责又是酸涩。

不等谢云起回答,她马上道:“我知道了,你要帮我爹照顾女儿,帮我姐姐照顾妹妹,我明白的。”她说完不再看谢云起,只是低头喝水,一口气喝掉一半,又递给江芷容:“你喝不喝?”

她不想给他答话的机会,因为不想听到他的理由和解释。

江芷容从秦赏夕手中接过竹筒,捧在手里慢慢喝。

谢云起听秦赏夕这么说,面色变了变,看她有心不给他机会开口,张了张口,却终于还是没说话。

雨势越来越小,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淅淅沥沥一直飘到傍晚。

总不能在这里过夜,秦赏夕和谢云起受得住,江芷容却如何挨过去?

谢云起冒着细雨走了出去:“我找找有没有地方可以栖身。”

他先是翻身上了巨石,原本只是想借着巨石地势高,看得远一些清楚一些,没想到刚上来就被他看到巨石上面是一个山洞,洞外挂着藤蔓和杂草编的帘子,因手艺精巧,加之此地温润多雨,那藤蔓和杂草不曾变成枯黄之色,所以远远看着,跟旁边的藤蔓无甚区别,所以不曾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光有竹筒,还有手工编织的帘子?

这崖底果然有人来过!

谢云起掀帘而入,因为时至傍晚,又有帘子挡着,里面光线十分昏暗。他将帘子掀起,挂在外面的藤蔓上,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形。里面竟然有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厚实干草,干草堆旁另有放得有些凌乱的干草和枯藤。洞穴向北处的角落里,蹲着一块石头,石墩上并排放着三个竹筒,走近了便看到里面是一筒盐,一筒水,一筒红色的小野果,只是山洞里空无一人。谢云起根据三个蒙尘的竹筒推测,此处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他朝外面叫道:“赏夕,这里有地方可以休息。”

秦赏夕闻言,搭起江芷容肩头,飞身跃上巨石。

她看了看山洞道:“原来真的有人来过,只是不知道那人去哪里了。”

谢云起也不多言,只是拢出来一部分够用的干草和枯藤,又从地上捡了两个石块撞击几下,燃出火星,引燃一把干草,干草的火势又引燃枯藤,很快,山洞内便因一堆篝火变得暖和亮堂起来。

谢云起又拿过靠在山洞边的一杆细竹子递给秦赏夕:“用这个搭衣服不错,记得赶快烤干。”

不待秦赏夕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山洞,跳下巨石。

秦赏夕叫道:“好像你的衣服更湿吧?”

谢云起在巨石下答道:“那你就快点烘干衣服,我就可以上去了。”

秦赏夕别无他法,只得依言而行。反正这里没外人,里面的衣服也没湿,她便大着胆子解了自己和芷容的外衣架在竹竿上,一手挑着竹竿烘衣服。

江芷容又成了孩童状,围着篝火嘻嘻哈哈的玩,玩累了就拢了一堆干草来,坐在干草上,倚在秦赏夕膝头休息。

秦赏夕心中暗暗叹气,她的病时好时坏,上午明明有了起色,这会又迷糊了。

江芷容靠在秦赏夕膝头娇声道:“赏夕,唱首歌吧。”

“啊?我想想唱什么。”

秦赏夕看了看外面,因为洞里火光明亮,外面愈发天色暗沉,叫人看不清景致。

谢云起应该还站在巨石下面罢?念及那个让人又爱又恼的男人,秦赏夕一颗女儿心,便越发的柔软。

她想了想,对江芷容道:“我给你唱《梨花辞》吧。”

清婉中略带哀怨的歌声穿过重重雨幕,漫过大片兰花,盈、满崖底各个角落。

“梨花香,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世间事,皆无常。

为情伤,笑沧桑。

万行泪,化寒窗。

有聚有散,有得有失。

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

雨声为伴奏,溪声为合音。谢云起站在巨石下面,听着她似是倾诉又似是劝解的歌声,一时间竟听得痴了。

江芷容的声音响起,打破这一片清婉幽静中又弥漫了淡淡哀伤的气氛:“赏夕,你怎么突然唱这么悲凉的歌?你以前不爱唱这样的歌。”

秦赏夕问道:“不好听么?”

“好听,就是听了让人难过!”

“可是有人喜欢写,喜欢听,喜欢唱,我也是跟着瞎唱的。”

“怎么有人喜欢这样悲伤的东西?”

“谁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这世上有些人啊,只知道自己心里苦,为情所伤,便借酒浇愁、夜不能寐。却不知道世上的事本就无常,聚散得失,本也是人之常情。可那些死心眼的人啊,遇事不知道想开些,只知道一味伤心追悔。他们也不想想,只有他们失去了挚爱吗?世上没了亲人没了挚爱的人那么多呢,谁又跟他们一样了?又不是天塌地陷了!再难过,这日子还是得过吧?家人还得照顾吧?也没见人家整天悲悲戚戚的吧?那些个死心眼啊,要不你就陪着人家共赴黄泉,去做同命鸳鸯。既然做不了同命鸳鸯,那你就好好活着,省得让死了的人不得瞑目,活着的人为你担心。为你担心也没落个好,赶了这个赶那个,赶走外人也算了,连弟弟啊叔公啊也一并赶走。好像别人都是没有心的;好像别人不会因为要同他离别感到难过;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大好人,就他是个有心有肺有情有义的。”

谢云起静静地站在巨石下,听着秦赏夕一番话,心中滋味难辨。

江芷容哪里听得懂她的话,便道:“算了,那些人糊涂,咱们犯不上跟着他们一起着急。你换首歌吧!”

“啊?换一首歌啊?”秦赏夕想了想,笑道,“唱《山坡羊》吧。”

清婉的歌声再次响起,漫延在重重兰花丛,回绕在陡峭山壁间,藤蔓为之招摇起舞,山草为之摆首喝彩。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

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

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

陋苍箪瓢亦乐哉!”

谢云起听她唱这首曲子,不由心头一震。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

一茅斋,野花开

……

“云起,我们走吧。去浪迹天涯也行,去隐居山林也行,不要留在楚城了。”

“袖袖,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你走的。”

“要多久?”她问的急切。

“很快,你相信我。”他答得肯定,其实心里在发虚。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似乎是不想让他为难,她转移了话题。

“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然后给你盖一座草房子住,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笑着环住她的杨柳细腰。她总是瘦得让人担心。如果她不是那么瘦,瘦到怀孕五个月后别人还看不出来,他绝不会将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

袖袖,你怀孕那么久都没有害喜,看来我们的儿子很乖啊。如果他能活下来,一定是个很乖很可爱的孩子。

被谢云起圈在怀里的叶袖袖,双手也环在了谢云起腰上。没有了以前的僵硬和故作迎合,就是真真切切的想回应他,想抱着他,想跟他耳鬓厮磨,想共他温柔缱绻。

“那你得尽快学会盖房子,记得还要用篱笆圈一个院子。”

“院子里还要种好多花。”

她笑了:“不种花,我们养鸡养鸭养猪养蚕,还要种菜。我们吃自己种的菜,吃自家母鸡下的笨鸡蛋,到了冬天就宰了猪腌腊肉,我自己给你纺线织布。不过也要有花才好,我们找个百花常开的山林隐居,看野花不就好了?”

他也笑了:“当然好,只要你不嫌做家事太累,我明天就去学造房子。”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软语温存。

月色静好,朱窗大开,两个人在窗前静静相拥。叶袖袖困意来袭,趴在他胸前沉沉睡去。当时他并不知道她那么爱犯困是因为有了他的孩子,只以为是她的身体还没有大好,太过虚弱所致。第二天,他没有去学盖房子,他在妻子睡意正酣时,悄悄离开了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再回来,已是天人永隔。

美人如花隔云端

长相思,摧心肝

袖袖,我不是舍不得万贯家财,更不是不想带你走,我是真的走不了。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

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

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

陋苍箪瓢亦乐哉!”

歌声依旧袅袅。谢云起不由叹息,若真能如此自在,谁还稀罕紫罗袍共黄金带?赏夕,你竟懂我所求!只可惜你爱错了人,你我之间终是不能!

夜色渐深渐凉,江芷容倚在秦赏夕膝头睡去。

外衣烘干。秦赏夕取下来给江芷容披上,又将她抱到干草堆上放平,这才取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待弄妥了,她走到洞口道:“谢公子,可以上来了。”

谢云起这才又翻身跃上巨石,来到山洞内。

秦赏夕不怀好意道:“轮到你了。”打赤膊上街的男人可不少,没听说见到打赤膊的男人要非礼勿视,所以她留在这里看他烘衣服也没事吧?她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身为女子,竟然如此“好色”,一边控制不住好奇心,赖在那里不肯走。心道:谢云起,我看你脱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