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严格说起来,水无并不是江封彦,他的哥哥才是。他是那个在逃难途中失足跌下山崖的弟弟——江丞宇。
救了他的是前任逍遥岛主,水影跟归不离的父亲。
他活下来后,便被训练成影子,陪伴在当时最为受宠的大少爷水影身边。这一陪,就是漫长的十五年。
十五年来,他亲眼见证了水影的转变,将他的欢笑,痛苦还有眼泪都看在眼里。
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少爷,那时候他才六岁大,少爷也不过十岁。虽然略显成熟,但眼里脸上都是幸福开心的笑。
水无至今还记得水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身笑对自己说话的模样。
“你就是水无?没想到父亲居然把这么个小家伙丢过来……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主仆了,我们相依为命,我会罩着你的。”
他灿然而笑,柳眉弯弯,美眸含秋,红唇轻启,眉心红痣耀眼如血,一袭白衣翩翩如神祗的模样就这么牢牢的印在了年幼的水无心上。
为了经常能看到他的笑容,水无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不断变强,然后为水影做任何能讨得他展颜一笑的事,即使是杀人放火。
水无知道水影有一个好兄弟,叫齐勐。是岛主从外面带回来的,比他略小两岁,长得跟水影一样好看,但是性格却异常沉闷冷淡,甚少与人接近,只在跟水影还有奔雷他们这几个人在一起时,才会偶尔露出半个笑脸,再多,便没有。
水无经常听到水影在自己面前感叹,如果他和齐勐是亲兄弟就好了。
没想到,不过三年时间,这句话竟真的成了现实。
齐勐是岛主亲生儿子,还是自小被迫害而不得不离开的嫡子!
真相总是残忍的,当水影得知是自己的母亲设计陷害了齐勐的母亲,使得她愤而投湖结束年轻的生命,导致齐勐自小颠沛流离无处可归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了。
呆呆的看着齐勐,想说些什么,但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勐虽没有开口,但他倏地转身离开的举动却说明他心中的怒火。
水无亲眼看着水影失望的回过眼,拳头却慢慢握紧起来,红唇更是咬得死紧,他的心,便也跟着痛了起来。
明明不是少爷的错,为什么却要他来承担这样的后果?
那一刻,水无心里非常痛恨岛主跟水影的母亲,恨他们为什么要让上一代的仇恨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可是他只是个影子,他什么也做不了。
齐勐失踪了多少天,病重的岛主就拖了多少天,就连水影,他的少爷,也总是闷闷不乐的把自己关在房里,直到半个月之后,比以往更加冷酷狠戾的齐勐带着一身的风霜出现在岛主榻前,少爷才把自己放了出来。
水无知道水影一直都很盼望能当上逍遥岛的下任岛主,但是岛主因为对齐勐有愧,再加上嫡庶有别,他最终还是把逍遥山庄庄主之位传给了齐勐。
水影原在闭关修炼,他本就因为得知真相,再加上齐勐的疏离而心情抑郁,听闻消息,当场气血上涌,一个不小心便走火入魔,满腔鲜血随着狂喷而出。
水无心下一惊,赶紧上前扶起他,谁曾想他却凄凉一笑,将水无一把推开,朝着齐勐离开的方向道了声“报应,报应啊!”,便昏了过去。
虽然天机长老竭尽全力把他抢救了过来,但水影醒来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已经没了焦距,就像是灵魂飞走了,只剩下一副空壳存在而已。
听到岛主过世的消息,他的眼里才开始有了光彩,却不是身为儿子该有的哀伤,而是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连声道,“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水影这一笑,便牵动了全身大部分未修复好的脉络跟着逆转,虽然服了药勉强治好了身体,但却自此落下了一动气便会胸口疼痛的老毛病。
甚至,他的记忆也跟着模糊起来,一开始是记不起自己母亲的模样,接着连自己的过去也遗忘了,最后更是魔障的认定自己才是那个母亲被害,漂泊十年归来的嫡长子。
他对齐勐,也就是现任岛主归不离的恨,便是由此而来。
当初的齐勐,现在的归不离,毕竟没有对水影赶尽杀绝,他把自己的兄长囚禁在水云阁,命令他不准踏出一步。
而他自己则是戴上了鬼面,从此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水无知道真相,虽然心疼水影,却也没办法帮助他——他唯一感激归不离的,就是他让他继续陪着水影。
水云阁是之前水影的母亲居住的地方,前岛主为了讨她欢心,种了大量的鲜花在里面。把水影软禁在这里,也算是归不离的变相惩罚,让他住在自己那个狠心母亲住过的房子里,要他永远记得自己母亲做过的龌龊事。
这些水无都知道,可是水影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记忆转化成了归不离的,天天把自己关在水云阁临水的阁楼里,一坐就是老半天。
他的脸上,再也见不到当初那样灿烂的连最美的花也不及的笑,有的只是阴沉跟悲哀、痛苦。
对他的痛苦,水无无能为力替他分担,只能尽力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自己能更好的为他做任何事,讨他开心。
为了更方便做事,他寻到了自己的哥哥江封彦,却发现他已经病入膏肓,两人才相认不到两日,他的哥哥便撒手人寰。
水无悄悄的将哥哥亲手埋葬之后,便顺理成章的顶着他的身份,以双重面貌生活着,为水影做好任何他让他做的事,包括水影要求的,要把归不离最珍贵的东西彻底销毁,让他也体会一下失去挚爱的痛苦。
水无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水无的臆想,可是看着他日渐消瘦的模样,他真的不忍心拒绝。
所以他答应了。
知道归不离最爱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单小五,他便设计了一个计划,用哥哥江封彦的赶考秀才的身份假装与她不期而遇。
利用这个身份,他成功的获得了单小五的信任,并两次亲手将她绑走送到完颜不**边。
不忍杀她,但是她的存在会让少爷不高兴,所以他选择把她送得远远的,再也回不来。
虽然知道归不离会对他起疑,但一来他在逍遥岛的时候从没在归不离面前露过面,二来他自己原本的身份也比较难追查——即使日后被查出来,他也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只要水影少爷开心,他就算是把命都搭进去,那又如何?
…………
江南曲天连湖
圆月高悬,碧波荡漾,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漂浮在水面,船篷上挂着的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正随着乌篷船的移动微微摇晃。
一灯如豆,落在水面,与月光相比,更显得模糊。
“少爷。”
水无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绒毛滚边的披风,小心的替呆坐在船头的单薄身影披上。“夜深了,还是早点歇息吧。免得让风吹着凉——你的身体还未养好。”
水影伸手抓住披风的带子,轻轻应了一声,脸上是少有的平静安详。
“天气这么好,陪我看看月亮吧。”
回头看了一眼水无,他微微笑了下,如玉的脸庞在月光照耀下越发精致绝伦,如梦似幻。
水无没有二话,略微思索了下便在他身边坐下,又半侧了侧身子,替水影挡住前方吹来的冷风。
“中秋了啊……”
水影突然低低说了声,像是呓语一般,随后他慢慢的垂下长睫,将头靠在水无肩上。
水无先是僵硬了下,随即不由自主的倾了倾身,放软身体让他能靠得更加舒适。
他们离开逍遥岛也有些时日了,水影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虽然记忆依旧混乱,但起码胸闷气短的现象也少了很多。
几个月前他算计单小五的事让归不离知道,但奇怪的是他最后却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个人下手,只是要求他们不准再出现在逍遥山庄,能有多远就走多远。
水无自然感激,当天便带着水影离开了逍遥岛,辗转来到这风景最美的曲天连湖湖畔定居。一来为了躲避,二来也是为了让水影能有个养病的好地方。
事实证明他真的选对了地方,水影的病正一天天的好起来,他很是高兴。
水影喜欢水。
为了能让他好得更快,水无买了条乌篷船,布置好了,一有空暇就陪着他在湖面泛舟。
“水无,”正当水无以为水影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声音慵懒微弱,像是用鼻音在说话,“你不是会吹笛子吗?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好。”
水无依旧没有二话,从怀里拿出早前做好的竹笛,调好音律,放到唇边慢慢吹了起来。
月色朦胧,笛声悠扬,在水面上飘出去很远。
水影听了好一会儿,突然低笑出声,“凤求凰……水无,你这可是在对我说?”
水无便停了笛声,沉默半晌,才低低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水无愿永远陪伴少爷身边。”
话音刚落,却见水影突然抬头看向他,水无那张清俊的脸顿时布满红霞,耳根子更是热的厉害。
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突然就慌乱起来,“少爷……少爷你别误会,我是说……我是说……”
越急却是越说不出话来,只能无措的抓紧了手中的竹笛,僵直了身体等待水影把他打落水中。
这样的他,就跟与单小五在一起时的江丞宇一样,又呆又囧。
水影侧过头打量着他,半晌之后,却是扑哧一笑,眉眼弯弯,一如初见。
一见他笑,水无慌乱的心瞬间镇定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讷讷的的与他对望。
“好,我允许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大概是笑够了,水影这才重新将头靠回水无肩上,“但是说好了,如果哪天你敢先一步离开我,我定不会饶你。”
水无先是楞了下,继而是狂喜,然后又反应过来,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甚至举高了一只手做发誓状,“不会不会!我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少爷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水影轻轻一笑,重新闭上眼,“……傻子。”
手却是慢慢的环上了水无的腰。
水无顿了下,脸上浮现又是惊喜又是心疼的复杂表情,放在身后的手伸了几次,总算悄悄的搭到水影肩膀上,小心翼翼的将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水影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顺着他的手往旁边靠过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停住不动,嘴角又慢慢勾了起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