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了,秋的气息漫延开来来,清晨与傍晚时分比从前凉快了许多。而午后,仍是一如往常地炎热。
按照风镜明的说法,慕容雪颜脸上的纱布取下来之后,她还要休息三天,且三天之内她的脸不能见阳光。也就是说,她得“宅”在寝殿三天三夜。还好,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早就适应了古代的这种在家不出门的日子。画画、唱歌、拍纸、抄诗词,她能做的事情很多……
清晨,她闲来无事,将李商隐的《锦瑟》抄录在纸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一首《锦瑟》,她一直认为是李商隐写的最好的一首情诗。最喜欢的,则是最后一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
李商隐必然也有过很深很深爱过的女子吧,才能写下如此深情的诗篇祭奠自己逝去的爱情。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然而人生没有了它,就像树没有开花、夜空没有月光,少了许多韵味。再想起旧时光,再想起爱着的那段时日,慕容雪颜却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她度过的最好最快乐的时光。
心心念念放不下南宫逸的她,要如何去接受一个自己不爱的薛熙剑?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暧昧不清,越来越难以捉摸,令她觉得莫名地恐慌。她多想他们之间保持初识那般的样子。
那时,谁的心中都没有爱的念头,那时,他们彼此都只是很孤独,需要找一个人或一个理由来取暖而已。
而今,薛熙剑已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睥睨众生,她无端的不安,害怕他会对自己有过不该产生的念想。她已经很多次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不可能与他在一起,暗示自己向往的是自由,绝不会在这清冷的皇宫生活,不会为了他而留下,聪明如他,不至于听不出来吧?
她决定了,再见到薛熙剑的时候,她一定要清楚明了地和他说明自己要离开的决心。
“皇上驾到——”
事实证明她有时候有未卜先知的天赋。她刚想到薛熙剑,他马上就摆驾来了此处。
“参见皇上。”她鱼贯地起身迎驾,不失礼数。
“雪颜。”他毫无顾忌地、沉醉地用恋慕的目光将她望着。眼前的人儿好美,美得令他觉得窒息,美得让他觉得天地间其他的人与事都形同虚设。
“雪颜正好有要事要与皇上协商。”她笑得清冷,避开他的目光,望着自己方才写好的诗句。
“什么事?”他也留意到了案上的纸。那是李商隐的情诗,字里行间,深情宛然。
慕容雪颜抬起翦水双瞳,将他直视着,毫无遗漏地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宣之于口:“皇上,雪颜觉得,如今皇上重登大宝,天下形势已定,皇上的身边又有众多忠臣良将,自然再也不需要雪颜这区区一个小女子伴驾了。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面对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这个皇宫纵好,但它不属于我。”
“不!”薛熙剑想也没想,一口将她回绝,“朕不允许你走!绝不允许!”
他用了“朕”而不是“我”,他将天子权威与皇室之尊搬了出来,不容她轻看。
“我曾是北齐的靖王妃,又是太后的义女平安郡主,留在贵国,终究不妥。”慕容雪颜无惧于他的威严,索性将自己旧日的身份亦搬了出来。
“我不管,总之,我绝不让你离开我!”薛熙剑执拗得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随后,他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你将会是我的皇后,你留在皇宫中,绝对名正言顺,没有一个人会说一个‘不’字!”
“不,皇上,天下初定,你不可以为了一个小小女子背上失德的罪名。何况我……”她望着他,伤害他的字眼迟迟说不出口,终究缓和了语气,说道,“我不想让南宫逸知道,我还活着。若是皇上大婚,北齐必然遣使来贺……”
“朕只要你,其他的,朕什么都不管!”薛熙剑打断她,仍是固执己见。
慕容雪颜惊觉,这个薛熙剑的身上,有了皇权之后,再不是她当初认得的那个落魄男子了。当初的他,只是很单纯地与她同生共死,在危急关头保护她,为自己的复仇而努力地活下去。今时今日,他再也无需担心自己的生死,却企图用皇权禁锢她……
也许,纵然会伤了他,她也必须将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了。
“皇上,你就算留住了我的心,也留不住我的人。我爱的人,依然是南宫逸。”
“你……”他震惊,虽隐隐看出了端倪,也知道她难忘旧情,但亲耳听到她说出来,仍是如被冰雪,从头到脚似已僵透。
“皇上,不要再逼我,否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薛熙剑猛地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浓烈的渴望与占有欲,霸道地探索着她的隐秘的芬芳……她拒绝回应,他的舌尖抵到了她的牙齿。
颓然将她放开,他声音沉痛:“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皇上。”她微笑着。
这个薛熙剑霸道起来的时候真有些恐怖,这一次他会强吻她,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会用更极端的方式占有她?
这个想法使她坐立难安,脸色也越来越惊恐。
“朕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全心全意爱上朕,然后做朕的皇后!”他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
这话听来,他似乎还是个君子,不至于像某些下半身动物一样。她紧张的心总算略悬了下来。
2
薛熙剑说到做到,从那一次之后,他没有再对她做出无礼之举。
就如他承诺的一般,他在渐渐地努力,用自己的真情,去感动她——
珍奇珠宝、绫罗绸缎,各种各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源源不断地送到畅雪阁来,服侍她的如心与静雨乐翻了天,她却不为所动。
薛熙剑是对他了解太少,还是觉得这是能表达爱意的最佳方式?
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喜欢珠宝与衣服。虽然,她顶着一副绝色的皮囊。
如此过去不到三日,薛熙剑又变了花样。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民间搜罗了不少小玩意来,木制的风铃、竹编的小灯笼、手掌大小的木偶雕像。
这些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却是令慕容雪颜爱不释手,她收到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惊喜。
——虽说她很想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的,但似乎她的演技还差那么一点点,想装得不在意也装不出来。
薛熙剑见她喜欢,遂更尽心讨好她了。不出十天,她的宫殿里就摆满了从民间搜罗来的手工玩意。也好,以薛熙剑的行事,不至于巧取豪夺吧,她表现出喜欢,应该让一些手工艺人收入颇丰了。
只是,什么东西都是数量有限,浓缩方见精华,太多,就变得“泛滥成灾”了。
慕容雪颜望着一屋子的竹制品与木制品十分忧愁。
她忧愁了没几天,薛熙剑的对策马上又产生了实质性的转变——送来的东西还是称得上是小玩意,却是一整个屋子里面的竹木制品加起来也抵不上这堪堪一个小玩意了。因为,这次的小玩意是玉的。
白玉的步摇,碧玉的发簪,蝴蝶形状的玉饰,坠了玉坠子的玛瑙项链……不得不说,薛熙剑的眼光层次得到了一个提高,再不是一些在她眼中庸俗不堪的礼物了。
估计,是反复几次之后福至心灵了。
慕容雪颜经过几次修炼之后,终于练出了面对再多的价值连城的礼物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水准。
并且,她放出了话,要将自己宫中那些值钱的金银玉器折成现银,用于民间布施。
她自然知道如心与静雨虽尽心尽力地服侍她,终究是薛熙剑的人。否则他如何能第一时间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呢?
按照古代的水准来说,她们发布消息的速度不算慢了。
她的话说完之后,不过去沐浴了一次、换了套裙装、喝了半盏茶,薛熙剑居然就在畅雪阁大殿中候着了。
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等自己,她不是第一人,但能做得到,也不得不使人钦佩了。
至少,如心与静雨的眼里眉间是不同程度的羡慕嫉妒恨。
“雪颜,朕决定明日微服出宫一趟,你想不想一起去?”
这可算是薛熙剑第一次抛出来的橄榄枝,要知道,之前他可压根不可能让她出宫!他的心里,是觉得这么长一段时间将她禁闭在这个“笼子”里面,使她太憋闷,怕她想要离开的念头越发强烈,便想出这么个缓兵之计。她提出的布施是出于真心的,而薛熙剑则将它理解成了她想要出宫的借口。罢了,随他,她反正只要能出宫就好。
能出宫,便有希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