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从黑暗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原本走在清若她们身后的壮汉忙上前对其鞠躬行礼,待对方走到院子里,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庞,清若姐妹不由得都愣住了。还是一身深紫色的长裙,上身罩着一件白色绣淡紫色鸢尾的坎肩,头上仅用一直白玉木兰簪缀着,眉目冷冷淡淡有说不出的威严。
“沙婆婆,这是邹爷要的人。”壮汉对眼前这个看上去与他一般年龄的女子十分恭敬。
那妇人微微颔首,淡淡地说:“我知道。”她慢慢踱步过来,站在双子面前打量了好久,“小姑娘,好久不见了。”
“我不认识你。”清若下意识将清如护在身后,同样打量着对方,只见她眉色之间显出雍容姿态,看着大概是三十七八的年纪,不解为何男子竟然唤她作婆婆。听清若放肆的口气,男子愤而上前,欲动手教训清若,被妇人制止了。
“你没选上桃花仙子倒让我意外,真是可惜了。”妇人口气略显遗憾,随即挥手示意壮汉将她们带走。
听到她的话,清若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她的身份。当年她们参加过方家举办的桃花会,沙婆婆就跟着一群贵妇人处在其中,她原想着大概是城里哪家富贵人家的太太,却不料竟然和海匪扯上关系。这么说来,方家岂不是一早就跟海匪有来往了,从山贼发家如今混到海匪,还真是贼匪一家亲啊。
“邹爷,人到了。”壮汉在门后大声汇报,随后就带她们进去。
自上回桃花会,杨妈妈就说方家是个泥坑,平时路过都得绕道走,省得脏了鞋,没想到如今她们去被带到泥坑中。想至此,不免挂记父母身在何处,只听说木云不少有威望的人都被困起来,也不知道是否周全。
“倒还是两个美人胚。”邹公子口气里露出微微惊讶,看着清若戒备的神情,挑嘴问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邹爷问你们话呢!”那壮汉扯住清如的头发厉声道,清如疼得双手护头,眼泪直掉。清若像只炸了毛的母狮子,扑过去咬了壮汉一口,壮汉吃疼松开清如的头发,回过头就扇了清若一巴掌,震得清若眼冒金星。
“海大壮,谁允许你打人了,自扇十下滚下去。”邹公子声音依旧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完全无顾海大壮诧异的表情。原本想在邹公子面前邀功讨赏,不料却吃了暗亏,一咬牙,狠狠扇了自己十个嘴巴,然后默然退下。
清若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邹公子起身走过来,对她笑了笑,“是我的属下太无礼了,好歹是杨举人家的小姐,请坐吧。”
“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不用拐弯抹角。”半夜三更把她们喊过来,绝对不是为了让她们看他教训属下,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更像是在中原生活的人,一点都跟海匪扯不上关系。既然那看着像是富家太太的沙婆婆也是海匪,那这看着斯文的邹公子是海匪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只是好奇,什么时候海匪竟然悄无声息地在中原发展了那么多势力。如此看来,但凡只要海上能登陆小队海匪,再会合潜伏在中原的暗线,攻服一个小小的海亭自然不在话下,而海亭一旦被攻克,那么木云也就只需采取同样的办法就能很快的围困。清若越想越害怕,这像是围棋,黑子早早就在各处布了暗线,一旦触发就连着一线吞并所有的白子。
“果然好胆识!”清若猛地抬头看着邹公子,忽然发现他瞳孔涣散,像是盲人一般但又能自由无碍地行走。“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
清如害怕地摇了摇头,清若却沉默不语,若她想的没错,他们下一步要攻克的必然是绵县,而且必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否则一旦朝廷的官兵一到,他们就是占着易守难攻的木云也无济于事。
至于她们,自然就是诱饵。
后有海亭是她们家的产业,前有绵县师爷,码头卫家都是她们的姻亲。绵县自然不必木云这么容易占领,所以要速度又要省力,那只能是掌握人质威逼绵县屈服。只是她们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我听说杨举人家的姑娘聪明伶俐,早在几年前就看出海亭的发展前景,可惜我布了那么多线,结果却变成为人作嫁衣。”邹公子似看透了清若惊恐的表情,轻笑道:“既然你们捡了我现成的便宜,如今帮我一个忙也不算多吧。”
清若万没想到,原来他们一早就在打海亭的主意,难怪海亭空了那么多年都没人敢过问,还以为是因为火烧山死过人,所以忌讳。如此想来,那之前的火烧山,也许也是他的一步棋。
细思极恐,清若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要我们做什么?”如今她们只是刀板上的鱼肉,根本翻腾不出浪花。
邹公子击掌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比你爹可理智多了。”
“我阿爹怎么了!”清若大吃一惊。
“我要见我阿爹阿姆!”清如也跟着叫嚷。
邹公子笑答:“放心,只要你们帮我完成一件事,我自会让你们见面。”
“什么事?”清若心一沉,低声问道。
“很简单,让他们开城门就好了。”邹公子说得很轻松,好像在说月明星稀,蓝蓝的天空挂着一轮太阳。
果然,又是故技重施,想必绵县内已有他们的内应,所以只要绵县城门一开,内外呼应,恐怕绵县被攻服也是半天的辰光。可是如果绵县一旦被占领了,到时候也会跟木云一样沦为他们的阶下囚,绵县里有好多她们的亲人,孔家的舅舅阿嬷,李家的大姨,卫家的小姨,还有杨竹眉一家。光是靠想就已经吓的清若一身冷汗,绵县一旦沦陷,她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可她能说不吗?她们如今全家人都被捏在他们手里,虽至今未听说烧杀**掠的事,可打骂威逼也够让人崩溃了。
“怎么了,还需要思考那么久吗?忘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娘有身孕了,大概快三个月,如无意外应该是个儿子。听说你爹身为长子膝下却无子息,如今总算老天开眼了。”邹公子说得好似真心为他们高兴一样。
“阿姆、有了,是个儿子?”清若被着突如其来的喜讯轰得头昏脑胀,清如也激动地说不出话,“阿姐,咱们有弟弟了!咱们终于有弟弟了!”
“来人,送她们回杨家,待天亮了再接回来。”邹公子一声喝令,又一个壮汉出现,却不是刚刚的海大壮。清若临走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种感觉他涣散的瞳孔的焦点是落在她身上的,这种感觉令她打了个冷战,急急跟上清如的脚步,想早点回家跟杨妈妈呆在一起。
等清若她们走后,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方员外终于出声,他恭敬地问道:“邹公子,对付两个小丫头,至于用这么客气的态度吗,要我说绑了她们到绵县城下,我看李添开不开门。”
邹公子冷笑,“李添再怎么有能耐,不过也就是个师爷,一个师爷说的话能算什么数。”
“可是,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让她们去,邹公子要是有需要,其实我那儿媳妇还是县令的女儿,让她去不就成了。”方员外讨好地献计却遭到邹公子的嫌弃。
“方员外倒是舍得,可惜你那儿媳妇我瞧不上,才一见面就被吓得晕倒在地,这样的人让她去只会坏了我好事!”邹公子难得好心情,也就多说了几句,“再说了,你那县令亲家未必会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而大开城门,这事要让人闹出去,恐怕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那这两个丫头能做什么,李添说话不算数,那要她们去有什么用。”方员外依旧弄不着头绪。
“自然是钓大鱼。”邹公子不再说话。
朝廷最害怕的除了海匪,就是商万的子孙后代,而海匪最害怕的却是商万。想当年他们原也是前朝海商渔民,就因着外出远洋贸易之际,归来时发现中原早已改朝换代。他们想上岸回乡却遭到了当时皇帝的阻碍,以为他们是前朝余孽欲来报复,遂发兵征讨。
几番争斗后,他们无奈,只能退居到不远处的海岛,奈何海岛早被另一个小国占领,害怕他们来夺岛,所以风雨飘摇之夜斩杀赶他们回海上。一番生死搏斗后,终于占领了海岛,可是岛上资源缺乏,被逼无奈只能沦为海匪,在南海一带猖狂。
这么多年来,他们委曲求全地在诸多海岛上漂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回中原,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朝代灭亡,另一个朝代重生。变的只是君王,不变的是敌对的态度,甚至出现了一个商万,重挫了他们的军团。
所以他们发誓,若有朝一日能回中原,必定血洗商万一族,以祭先祖在天之灵。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没等到他们上岸,商万后来几乎被当时太宗皇帝赶尽杀绝。而传言中逃脱的最后一个子息却杳无声息,仿佛在人间蒸发。
但朝廷或许找不到,却不代表他们海啸的人就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