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您终于回来了。”
“阿公,我可想您了。”
“阿公。”
清若一眼望去,庭院正中一群小姑娘围着一名华发老者叽叽喳喳地讨赏邀功,老者衣着朴素,外衣上都看出缝了好几道补丁。若行走在街上,她断然不敢相信此人会是她的外公,外貌上看着比孔老太太要大了七八岁,虽说不上衣衫褴褛,但比那些落魄贫困户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胜在孔老爷子身材壮硕,手臂结实有力,竟能一手抱起一个小孙女。
荷月和李璘也从屋里出来,看见孔老爷子回来,都急急上前行礼。孔老爷子笑呵呵地放下葭月桐月,黝黑粗糙的大手摸摸南吕的头,又冲李璘荷月二人点点头。这时祖老太太也闻声从屋里出来,孔老爷子一见母亲竟然出来迎接,快步上前,跪在她面前,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
“阿姆,儿子回来晚了。”孔老爷子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浑壮有力,若不是看他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定然以为是中年壮汉。
“不晚不晚,你回来就好!”祖老太太拉起久违的儿子,看着他黝黑粗糙的脸,激动得热泪盈眶,“你最近又瘦了,吃了不少苦吧,让你好好在家享福你却不肯,这把年纪还往外跑什么。腿脚还好吗?雨天还痛吗?有没有继续吃药?”
祖老太太连着几个问题,只见儿子一个劲摇头,也只是含着泪点头说好。孔老太太在旁搀扶着婆婆,间或睨向丈夫的眼光却是淡漠而生硬,仿佛看待一个陌生人般,还来不及她对祖老太太的十分之一亲昵。
“阿嬷,咱们先回屋吧,让阿爹去换洗干净后再陪你聊天。”孔大姨出声劝说祖老太太回屋。虽说中秋刚过,但天气也渐渐转凉,祖老太太已经提前穿上了薄袄,就怕秋暑天受风。孔大姨和杨妈妈一人一边搀扶了祖老太太回屋,孔老太太落后了几步,走到丈夫身边冷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姆今天大寿,偏要拖到这么晚才回来,外头的事莫不成比阿姆还重要?”
“你说的什么话,我早就请假回来了,临到出门工地又出了事,我能不管吗?”孔老爷子也冷眼相对。
“每次都是有事,就你事儿多。”孔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也不管丈夫的辩解,转身跟着进了祖老太太屋里。
清若她们站得远,并没有听到多少话,但夫妻俩的冷场气氛就是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她疑惑地朝孔安宁望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好似没有看见似的。而天井里,除了清如,其他孩子也似乎习惯了这种对话,待孔老太太走后又缠着孔老爷子讲话。
孔老爷子乐呵呵地看着孙儿绕膝,丝毫没有被刚刚的口气影响到。他伸手摊入怀,摸出一个小布包,扯开布包倒出一把银子打造的小巧精致的银花生,每一颗只有一指大小。他数了数在场所有孩子的个数,连带孔安宁在内,人手两个。
“多谢阿公。”清若握着手心两颗尚有余温的银花生,从色泽上来看,绝不是近期打造的,浮纹都有些模糊了。但从孔老爷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想来定然是十分珍惜的。
没来得及跟孙儿们多说话,孔尚文便告知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让孔老爷子先去梳洗一番,再过不久就要开席了。
见孔老爷子离去,几个小姐妹也各自散开,清若正准备回屋跟孔安宁八卦一下孔家二老之间的事情,却听葭月跟桐月吵起架来,她回头,清如一脸委屈悲愤地瞪着她们。
“你们这是怎么了?今日是大喜日子,做什么吵,嫌皮痒了是吧?”孔安宁不愧是儿童团团长,一声令下,两个争吵的小姐妹立刻嘘声。
葭月急忙告状,“小姨,桐月刚刚要抢如姐姐的银花生,我不肯,她就骂我吃里扒外!”
听着葭月告状,桐月也不肯认输,红着眼睛嚷道:“明明就是,每次阿公回来都给我们东西,每次都只给家孙的,要不是如姐姐她们在这里,咱们每人得有三个才是。”
“你嚷什么嚷,如姐姐也是阿公的孙女,为什么她不能有。”葭月反驳道。
“哼,你就装吧,明明上次还在说若姐姐抢了阿嬷原先要给你点的檀香扇。你说那扇子本来就两把,一个给了我阿姐,一个应该是给你的,却让若姐姐给拿走了。”桐月不给面子地揭葭月的底,激得她小脸通红。
“你胡说,我才没这么说!”葭月偷偷望了一旁的清若,心虚道。
“我没胡说,我阿姐也说过了,她们是外孙,我们是家孙,不一样的,可是她们却分了我们的花生!”桐月没顾忌旁人惶恐的表情,没遮没拦地说道,听得荷月急忙上前捂死了她的嘴,愤愤骂道:“你浑说,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了!”
荷月手劲不小,被她用力一捏,厉声一凶,桐月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几下,眼泪就滚落下来,扁了嘴,哇地一声就哭出来。荷月见妹妹哭,也吓得手忙脚乱,又回头望了望脸色不佳的李璘,左右为难,葭月则撇了撇嘴表示事不关己。
“够了够了,谁教的你们这么小家子气。谁说的家孙外孙,都是阿公阿嬷的孙子,谁敢分内外亲疏,莫不是想着我马上要嫁人了,你们也还要赶我不成?”孔安宁声音一沉,桐月没再敢哭出声,只是咬着唇默默掉泪,一个劲地摇头不语,荷月和葭月也嘘声不已。“再被我听见你们说什么家孙外孙,仔细我一个一个抓来修理。”
“小如……”清若有些担忧地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清如,忽见她抬起头,已是满眼泪痕,愤愤地把两个银花生丢在地上,用力咆哮:“拿去,我才不稀罕!”说完转身就跑开了。
清若朝孔安宁望了一眼,见她点头,忙追了上去。清如一赌气便跟蛮牛似的一个劲往前跑,趁着众人忙碌没注意,竟一口气跑出来孔家。清若找到她时,正躲到孔家旁边的巷子口抱腿哭起来。
“小如,这里可不比镇上,你要是跑丢了怎么办?”平时在杨家,不管怎么跑终究是在一个大宅子里。清若蹲在身,看着哭得泪眼迷蒙的妹妹,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傻丫头,你哭什么,表妹不懂事你不理就是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她哪里不懂事了,才比我小两岁!”清如横着袖子抹掉眼泪,不满地吼道。
“小两岁也是小,你又不是第一次听到她们说这个,至于气得哭成这样吗?”清若轻叹一声,她跟清如不同,她一直都是跟着孔安宁四处转,自然不会把几个月的话当真。可清如是货真价实的土著小萝莉,上一刻才跟表姐妹玩得好好的,下一刻就因为利益关系被排斥在外,心里自然堵得慌。
“我就因为不是第一次听才难受。”她也不是喜欢那两颗银花生,比起自家祖父给的那一串小银鱼,这银花生根本就不够看。可是桐月的话着实太令她难过了,一直把孔家姐妹当做自己的亲姐妹,却不料是这种对待。“阿爹那边清曼已经够坏了,葭月她们这么对我,阿姐,只有你对我才是好的。”清如抱住清若,将脸埋在她身前,闷闷地说。
清若理解地点点头,所谓利益在前,像杨茂礼和杨茂昌那般亲手足都会斤斤计较,何况只是姑表姐妹。清如的委屈不外乎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领情”,听了清若安慰了几句,心情也渐渐恢复。
“好了,以后不许再跟没头苍蝇似的,一赌气就往外跑,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清若被妹妹小狗似的蹭得有些无可奈何,只听她撒娇道,“我不怕,反正阿姐一定会找到我的,世上果然只有阿姐才是对好的。”
心理加生理年龄都跟杨妈妈差不多的清若把清如当成半个女儿看待,对她的撒娇从来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牵着她的手,准备回孔家时,却见杨茂礼神色匆忙地从大门出来,快步走向另一边。清若直觉有些不对劲,已经临近开席的时候了,杨茂礼这个做女婿的却神神秘秘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照理来说,若是有人要寻杨茂礼,孔家敞开大门迎四面来客,借着贺喜的名义,谁都可以登门拜访,甚至九曲十八弯绕出一段关系来,断然没有让杨茂礼亲自跑出来的理。正因为杨茂礼平日太过正人君子,所以出现一点鬼祟的小行为都会让人觉得异样,特别是从他慌忙的神情来看,显然他出来这一趟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会是谁让杨茂礼如此谨慎,清若忽然想到一个人。
“小如,你先回去,我去看看阿爹去干什么?”清若有些不放心。
“我也要去。”清如似乎心有灵犀,跟清若对望了一眼,姐妹眼中一片清明。清若点点头,两人猫着腰,偷偷摸摸地跟在杨茂礼背后,只见他转身拐进旁边的一条巷子,等她们靠近时,听到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