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武进屋时,三个扮着鬼脸的小萝莉跟在短腿小正太后面跑,小短腿好几次回头看见表情各异的鬼脸,恐慌的大叫一声,然后又没命地撒腿继续跑。孔尚文跟孔安宁像两个大小孩,竟然在旁指挥着孩子们大战,纵然是一直矜持莞尔的蔡氏也被他们的欢乐感染到,笑得眼泪都溢出眼眶。
“够了够了,再闹下去,晚上得梦靥了。”孔老太太勒令停止,孔尚文兄妹一人抱开一个,小短腿见状急忙朝母亲奔去。老太太掏出手绢掖了掖眼角,又对儿媳妇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去做饭吧,别让这群小的饿着。”
康氏应了声诺连忙起身,蔡氏把儿子递给丈夫后也跟着出去,三个小丫头则累得倒在一起大声喘气,互望一眼又不住地笑起来。孔老太太见清若一直乖巧地站在身边,不禁纳闷:“清若,你怎么不跟妹妹们一起去玩。”
她干笑了一下,总不好说自己其实已经二十八岁了,足够当她们的娘了。虽然占了个萝莉的身体,但她实在没办法跟着一群学前班小萝莉滚在一起,清如毕竟是实打实的小萝莉,心智本来就比较孩子气,所以能和葭月桐月玩在一起。“要是我们都去玩了,谁陪阿嬷啊。”跟着清如混了这些天,讨巧的话也学了不少。
孔老太太果然很满意,笑着说:“果然是个做姐姐的样子,真是乖巧。”清若假装害羞地低了低头,这时孔尚武出声:“阿姆,您要跟大家一起吃还是送到屋里陪阿嬷吃。”
“陪你们一起,还是算了,送屋里吧。”孔老太太迟疑了一下。
“阿嬷,老嬷怎么了?”清若估计老嬷应该曾祖母一辈的人,四代同堂不多见,孔家倒是个多子多福的地方。清如终于收了玩心,也蹭过来,“还有阿公怎么不在?”
清若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还少了一位一家之主,难怪觉得很奇怪,一进门竟然都是女将。
“你阿公去了巳昌,两个月才回来一次。”孔老太太说起丈夫时,表情很淡然,也不明说他去巳昌做什么,清若也不好多问。忽而提到祖老太太,立即换了一副表情,眉目忧伤:“老嬷也是上年纪了,一入秋身体就不好,前两天受了风寒。请了慈慰堂的卫娘子,吃了两帖药,今天已经好些了。不过怕是起风,没敢让她出来。”
“阿姆别担心,阿嬷福寿绵长,很快会好起来的。”孔安宁讨好地说,两兄弟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气氛忽然凝重起来,“欸?荷月呢,怎么忽然不见了。”
这时,所有人开始注意起不知何时消失的荷月,葭月最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去书房了,上次我去找哥哥,就看见荷月姐姐在里面看书,我走进去她还吓了一跳,然后就跑掉了。”说着葭月就赶紧跑出去,桐月见了,也追了出去。
“这个荷月怎么跟书呆子似的,孟阳和夏正都没她爱读书。”孔安宁道。
“荷月要是个哥儿就好了,女孩儿读太多书不好。”孔老太太摇头表示感叹。
清若纳闷,“我阿姆说,孔家的女儿都读书认字的,荷月姐姐多读点书不好吗?”刚进来时没怎么注意荷月的存在,只隐约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康氏身后,再后来四个小萝卜头混战起来,她就消失了。
孔安宁伸手搭在清如头上,笑看着清若,“你识多少字,看过多少书?”清若有些赫然,摇摇头说不多,孔安宁并不在意,又道:“荷月从三岁就开始认字,五岁已经能背三百首诗词,十岁就能出口成章,连你大姨丈都感慨荷月不是个男孩子,否则一定能金榜题名。”清若听得目瞪口呆,这种小神童一般只在“别人家”存在过,没想到这次距离居然这么近。
孔尚武在旁听着,轻笑着说,“清若别你听小姨夸张,你荷月姐姐就是喜欢看书而已,整天跟只书虫一样躲在书房,好好女红却不认真学,你可别学她。”嘴上是这么说,可脸上全然是骄傲的神色。
“大哥,你就别谦虚了,荷月这丫头给咱们家挣不少光,哪像我家葭月。”孔尚文嗤笑了一下,让人听不出是恭维还是讽刺。
孔尚武立即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话,葭月哪里不好,聪明伶俐,活泼乖巧,再说葭月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
孔尚文没应声,只是敷衍地微笑说是。
感觉到气氛微妙地发生变化,清若扯了扯清如的衣服,清如仍低头在纠结那花绳。她抿了抿唇,轻轻拉了拉孔老太太的手,“阿嬷,我能去看看老嬷吗?我还没给她老人家请安呢。”虽然不知道这种跌宕起伏的气氛是不是日常,但清若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还不如转移阵地好。
“快开饭了,要不你吃完饭再去也不迟。”孔老太太很欣慰清若的孝顺。
“没关系,家里就这么大,我去一下就好,不会打扰太久的。”清若偷偷拧了清如一把,她忙回过神,跟着撒娇,“是啊,阿嬷,小如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老嬷了。”
“好,老嬷没白疼你们。”孔老太太笑眯眯地应身,孔安宁赶忙搀扶着她起身,“安宁,你就留在这里看着几个小的,人多了,你阿嬷不习惯。”
安宁应了声是,孔老太太就带着双胞胎往后绕过屏风,出了大厅,又是一个下沉式天井。严格来说应该是个小花园,跟大厅照应的后厅也是平时祭祀或者重要会客的地方。大厅门边悬着刻着吉祥花纹的铜铃,风吹不动。大厅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分别是祖老太太,孔老太太跟孔安宁的房间,还有一件厝手房。花园左右对应有四间屋子,屋子前都有一块小篱笆和几颗石榴树,而后厅前面则种了两株丹桂。如今已过了花期,但墨绿肥厚的叶子看出主人对这两棵丹桂的用心。
祖老太太的屋子跟大厅是相连的,掀开纱帘,绕过屏风,便可到达。
“阿姆,我带俩丫头过来了。”孔老太太进屋掀帘的动作都是极轻,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清若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喘一个。走进屋子,四壁古朴简陋,衣柜梳妆台都已经做旧多年,棱角都给磨平了,但却一尘不染。屋内的一桌一椅,台上的一壶一杯,显然都是仔细摆正过,即使是盲人生活在这里也能保证畅通无阻。
清若还注意到祖老太太床头悬着一根绳子,尾端系着一个平安结,沿着绳子另一端,绕过窗户,连接着方才看到的铜铃。她才恍然大悟,这铜铃竟有这般用处。
“老嬷,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如,我来看你了。”在清若四处打量的同时,清如已经奔向床边,双手托腮,蹲在地上。
祖老太太微醺着眼睛,打量了儿媳妇,又看看眨着眼睛卖萌的清如,最后眼神落在清若身上,“素节?不对,素节已经成亲了,你是素节的女儿?”孔老太太急忙把清若推上前,又搀扶着祖老太太起身,给她找了两个枕头垫背。“素节没来吗?”
“是,这两丫头都是素节的女儿,姑爷中了举,在家里忙得很,让郑家的二小子送俩丫头过来,她说等冬至再来一趟。”孔老太太一边忙活一边回答,虽然已经是奶奶级别了,但在自家婆婆面前依旧是标准好媳妇样。“清若,还不叫人。”回头又躬身对祖老太太轻言,“阿姆,这孩子在回来的时候为了保护妹妹撞了脑袋,如今身体大好,但记不得以前的事。到底还是好孩子,性子跟姑爷一样。”
“嗯,这眼睛跟素节一个模样,看人都是看到心底里去,难怪我会记错了。三姑爷脾性好,如今当了老爷,这都是素节的修为。”祖老太太说话虽慢,但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反而孔老太太说话有些啰嗦。她看了看嘟嘴表示不满的清如一眼,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赌什么气?嘴巴都可以挂油灯了。”
“老嬷,我跟阿姐长得一个样,你怎么就记得她啊。”清如强烈抗议。
“因为你阿姐每次来都给我念书,我当然记得她了。”祖老太太笑了一下,忽然咳了几声,吓得一旁的孔老太太急忙给她顺气,清若立刻倒了杯水,递上去。祖老太太喝了水,喘了几口气后,脸上反而红润起来了。
见她脸色稍霁,孔老太太松了口气,这才说:“阿姆,你记错了,给你念书的是素节。”又给双胞胎解释:“你们阿姆自幼就在阿嬷跟前长大,家里姐妹就她读的书最多,所以寻常都是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给你阿嬷讲书。你老嬷近年的事记得不清楚,反倒是以前的事天天念起。”
双胞胎恍然大悟,难怪见了清若,祖老太太反应那么大,自幼养在身边的孙女结果却嫁得最远,这也许是天意安排。
但祖老太太不高兴,说道:“我知道素节给我念书,我说的是这丫头。每次来都跑我这里给我念一篇,我问故事哪里来,她说抄来的。我没记错,清若是吧,跟清如双胞胎。”祖老太太的话让在场三人都吃了一惊,最吃惊的自然是孔老太太。往常清若一家只有新年才来孔家一次,有时匆匆走,有时住了一宿。大过年人来人往,子孙满堂,倒没注意有谁跑了漏。
清如每次都是跟表姐妹玩在一起,所以甫一进门,很快就跟她们又玩到一块。但最清楚实情的那个正牌魂儿如今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这个山寨货只好装傻扮天真,企图憨笑蒙混过去。
“清如的眼睛像姑爷,是个桃花眼,所以当时你说什么都不肯把素节嫁给他。”祖老太太乐呵呵地说起往事,神情格外温柔,清若跟妹妹对望一眼,没敢打扰。倒是孔老太太低声打断她的回忆:“阿姆,你饿了吗?我让尚武把菜端进来。”
“这俩丫头留下陪我吃饭。”祖老太太用的是祈使句,语气跟态度让人不得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