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梅花镇。
坐着赶猪的敞篷车进城,商禄儿和秋竹禁不住雀跃,倒是把一路上被肥猪们围堵的窘况给忘了干干净净。梅花镇地处墨京之东,是各个要道进墨京城的必经之路,镇子不大,三面环山,只留有一条直缝做成官道,因此守备容易,攻之甚难!也因此是大周的军机要镇。
才刚进城,商禄儿就趴到猪猪堆里,把凤离人给的人皮面具又给戴上了——横眉大嘴扁鼻,虽然嫌弃,不过看着这满镇子飞的“景菱公主的画像”,她可担心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就这么傻兮兮地一命呜呼了!
那赶车的师傅见了他,吓了一大跳,商禄儿也不解释,只领着秋竹匆匆朝他拜谢后,就钻进了人群里。
今日似乎赶集,主街道上堆满了买卖人,即便是傍晚了行走还是十分不便。一大街的叫卖声还有行路声,听之噪杂,不时高传的吵架声,倒是市井味儿十足的地方。
“这里的人倒是随意又耿直,连在集市上也能泼爹骂娘地叫嚷!”指着一家酒肆前大打出嘴的俩蔬菜摊,商禄儿对秋竹打趣道。
秋竹顺着看过去,连忙催促商禄儿快走:“这些市井粗俗的东西,公子怎么能多看呢!”
“若是不看、不听,我们要怎么融入这遍地市井的江湖呢?”
“公子你是千金之躯……”
“我说了,现在我们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木耳菜!木耳菜!来点儿木耳菜吧!”路走着,突然一个叫卖的声音横在商禄儿面前,细看去,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攥着商禄儿的衣角,毫无惧色地直视她那张比屠夫还吓人的脸,目光炯炯。
秋竹忙挡在商禄儿面前,“我们不买菜,别处卖去!”
“买点儿我的木耳菜吧!”那小女孩儿可怜兮兮地望着商禄儿,说着还把篮子里的木耳菜捧到手心里。
“秋竹……”不忍看那女孩儿受伤的表情,商禄儿拉了拉秋竹,示意她退下。随即她弯下身子,方柔了声音说道:“不是哥哥不想买,是哥哥没钱买,你看那个——就是那个,穿那么好衣服,又生了一张好人脸,一定会买你的木耳菜的!”
小女孩儿随商禄儿指的方向看了看,撅着嘴吧回头说道:“那人不会买的!哥哥是好人,就买买的我木耳菜吧!”
“可是……我真的没有钱啊!”商禄儿挠挠头,都是该死的凤离人,要不是他,现在她还是小富婆呢!别说买她一篮子木耳菜,就是把这娃儿抱着养也没问题呀!
那女孩儿突然脸色一变,一抹狡黠浮上先前还身份童真的眼瞳,贼笑道:“那哥哥就用自己买吧!”
商禄儿暗叫不好,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小孩儿噙着一抹狐狸笑,小手一撒,商禄儿和秋竹立即栽倒,没有半分犹豫……
那小孩儿收了手,忙捂着嘴巴,失声大叫:“两个哥哥!你们怎么了?!快来人啊——救人啊——”
……
傍晚的梅花镇,日复一日的喧闹,突然有一队铁甲士兵,操着兵刃拨开人群,拿着两张人面画像在街上逮着人就对照,一时间街上的吵闹声没了、叫卖声停了,只听得铁甲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宣纸被风吹得“chua,chua”响的声音。
“你!”领头的士兵突然按住一个粉衣女子的肩头,喝道:“转过头来!”
那女子盈盈转身,只见那叫人的士兵吓得一愣,随即快速对比手中的画像,颤动地吼道:“是钦犯!给我抓起来!”
☆—☆—☆—☆—☆—☆—☆—☆—☆—☆—☆
梅花镇各处要道最隐蔽的墙角处,都被人用利剑刻了一个端正的玄月图案,普通人是看不见了,只当一些青衣人撒了银光粉,方才隐隐发亮。这是江湖门派最常用的内部联络手段之一,只是一般门派都是正大光明地刻出来,反正别派人也看不懂,只有这月型的图案,隐蔽非常,至今还未公开过。
花小凡一袭红衣,擦了艳红的胭脂水粉,稳稳地坐在月型标记对面的茶楼里,脸上未着任何表情,只是那举手投足见浑然天成的妩媚劲儿,就成了这开敞茶楼里里外外最亮眼的风景线。
突然天空闪过几道急速的影子,众人还未看清模样,就见那妖女般的姑娘跟前儿,坐下了几个青衣男女,都配了剑,先前那些窥视的人连忙埋下头——这江湖人,他们可惹不起!
“如何?”花小凡埋着眼,用茶盖拨了拨茶叶。
一男子抱拳道:“秉师姐,镇子四面城门都已经安排好了玄机阵法,还有铁锁门,都埋在三尺下的地里,无人发现!”
“名单上的各家大户,包括青楼赌坊,都已布置妥当!”一女子接着说道。
“嗯……不错!”花小凡抿了口茶,“还都挺效率的!”
众青衣人连忙抱拳道:“谢师姐夸赞!”
“得了,也出来这么些天了,干完了就回吧……我可不想在这小池子小镇的穷地方浪费青春!”
花小凡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一个站着的弟子连忙恭敬地抱拳道:“秉护法,弟子刚才收到天山飞书,说是让护法带着我们,去乌龙镇。”
花小凡不悦地撇嘴,“乌龙镇?”
“那不是就在这梅花镇旁边吗?不过一个更穷的地方,去那里干嘛!”
“信上只说,重复做事!”
“不行!我得回山上去,说不定我刚走,城就回去了,我还等着他回来跟他商量中秋武林大会一路呢!”花小凡摆摆手,不耐地说道:“耽误了本护法的大事,你们承得起嘛!”
众人大骇,连忙颔首抱拳:“师姐息怒……只是阁主有命,咱们也得去啊……”
“让他再派人去得了!”
“秉师姐!信上还说……”
“你不说就这么多嘛!婆婆妈妈,有多少你一次说完!”花小凡不满地剜了那负责联络的弟子一眼,再又喝了口茶。
众人见她没走的打算,这才松了口气。
那联络弟子那里还敢停顿,连忙俯首说道:“信上说这围着墨京城一圈的小镇子,都派人打点了,就只个乌龙镇还空着……还说,还说紫音阁那边接令下山的人,一个都还没回,估计还得大半个月!”
花小凡怀疑地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是真的?”
“句句属实!”
“嗯……”花小凡收回放在那弟子身上的眼神,拿着茶碗打转儿,待茶水都撒得差不多才放下,慵懒地撑着脑袋说道:“那你们就去吧……”
“那……师姐呢?”一女弟子怯怯地问。
花小凡烦躁地瞪了她一眼,吓得那女弟子赶忙埋下小巧的脑袋,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掌柜的!”花小凡白了她一眼,转身招呼了掌柜的,“结账!”
众弟子这才舒了口气……
☆—☆—☆—☆—☆—☆—☆—☆—☆—☆—☆
商禄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过了好一阵才看得清东西,手脚才能活动。她奇怪地看着周围横竖的墙壁,墙面斑驳,外面街道都只看得见依稀光亮,她记得自己是被一个小女孩儿给暗算了,怎么地躺在这么个地方,而且身下还垫着棉被的?!
她连忙拍拍身边秋竹的脸。“秋竹!秋竹!”
“嗯……”秋竹嘤咛两声,眼睛才动了动,好一阵儿才睁了一丝缝。
“公……公主?”
“快醒醒!”商禄儿又拍了拍她的脸颊,秋竹这才清醒了些,吃力地做起身来,首先也是环顾这奇怪的巷道。
“我们,怎么在这儿啊?”
“不知道,只能肯定我们是被暗算了!”商禄儿蹙眉,“只是他们并没有杀我们,也没有报去官府,只把我们放在这么个巷道里,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棉被呢!”秋竹摁摁身下的棉被,惊奇不已。
“这些人行为怪异,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是个小女孩儿吗?”秋竹侧目。
商禄儿无奈地敲了下她的额头,说道:“你以为小女孩儿是自己会对人下药的吗?”
“啊!”秋竹恍然大悟,“公主是说,她是被人操控的!”
“叫小姐!”商禄儿又敲了一下秋竹的额头。
秋竹吃痛,连忙护住额头说道:“是!公子!”
“朽木不可雕也!”商禄儿无奈地叹气,才抬手让秋竹扶自己起来,因为药理尚在,脚步虚浮地朝巷子口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只见一抹扎眼的艳红在人群中昂头走着,秋竹吓得瞪大了眼睛——
“啊——公子——”
商禄儿连忙捂住她的最,低声道:“是花小凡!”
秋竹稳了心神,扒开商禄儿的手说道:“公子,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会给我们下药的人就是她吧!”在秋竹心里,花小凡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心眼儿!特别是对她的主子!
“不会!”商禄儿否定道:“要是花小凡知道是我们,铁定早就跳到我面前,又嘲又笑,不定亲自出手!”
秋竹汗颜,“公子对你们的关系还真清楚呐……”
“可是她在这里干嘛呢?”
商禄儿眉角一挑,露出那惯有的精光,盯着人群里的红说道:“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咱们跟去看看!”
说着,兴奋地拉着秋竹就要出去。
秋竹大惊,连忙拉住她,说道:“公子忘了,她的功夫很好的!”她可没忘了,上次跟踪她就被很爽快地甩了……
“这里那么多人,咱们又易容,她那里认得出来!”说罢,商禄儿昂起小胸脯,拉着秋竹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还亏得她喜欢穿这红色,你看,在多耀眼,再远也能找着她!”
“诶!公子!”秋竹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拉着商禄儿,“你说花小凡在这里,城曰公子会不会也在啊?”那不是就有钱又有饭吃了?!秋竹光用想的就美滋滋地双颊泛红。
商禄儿怔了一瞬……她曾以为,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啊!
秋竹见她神色有异,奇怪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你只管跟路就好!”
秋竹闷闷地点头,“哦……”
☆—☆—☆—☆—☆—☆—☆—☆—☆—☆—☆
这说着话呢,就见花小凡拐进了一个巷道里,商禄儿和秋竹大喜:果然是有秘密啊!想着,两个人就很自然地脱离人群,跟着趴到那巷道口,探出脑袋。
这脑袋都还没摆定位置,商禄儿只觉头顶一黑,随即被人拉着衣领一阵天旋地转,呼啦啦啦地一片混乱过后——她就被人提着衣领,放在了花小凡面前。
原来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商禄儿不平地闷气,狠狠地瞪着花小凡。
花小凡就站在巷道中央,身后站了几个青衣人,见商禄儿和秋竹被提了进了,她双手环胸,斜挑了眉,观察了商禄儿好一阵,才扬手——
只听,“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巷道左右两道墙上。
商禄儿被打傻了,秋竹吓傻了。
“哼——”花小凡吹散了指缝可能存在的尘埃,一脸鄙夷地盯着商禄儿说道:“我还以为哪里来的蛇贼鼠患,结果是两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傻子!”
花小凡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打量着两个人,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这长相,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丢人现眼,我猜你们肯定是在哪个馆子里看到本小姐花容月貌,一见倾心,所以就不知死活地跟随而来,想干什么?嗯?想被扒皮抽筋吗?!”
商禄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没有认出自己——所以刚才她打的,就是这个人皮面具,不是自己咯?
不对吧,要是知道是主子你,估计不是打了,得直接杀了……秋竹在内心与商禄儿交流。
不过这女人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商禄儿在内心腹诽,面上却不敢多说话,只怕被认出来,只得傻兮兮地摇着那笨脑袋,一脸苦相。
花小凡看那傻样居然“噗”地一声,笑了出声。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得商禄儿浑身发毛,突然她用手指头点着商禄儿的额头,笑道:“你们看他这额头没准儿三十岁之间就秃顶!”
“呵呵呵呵呵呵——”身后众弟子识相地配合发笑。
可花小凡却不笑,只回眸眯眼,看的身后众弟子倏地一正,再也不敢笑了。只得那联络弟子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抱拳颤音道:“师姐……这,天都快黑了……”
花小凡抬头望望天,乌云快速聚散,日头余晖变淡,是要入夜了。于是破天荒地没有找那联络弟子麻烦,只看着商禄儿,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给我拿很多笔来——”
“是!”身后有弟子立马抱拳纵身离去。
商禄儿忐忑地看着她那明显不安好意的模样,在内心极度快速地将祖宗十八代都给参拜了一遍,只求这女人不将自己扒了衣裳再挂牌匾,当众游街就成!
秋竹无奈地叹息,主子啊,恐怕这是您才拿得出手的狗血桥段吧……
片刻,先前离去的青衣弟子便又纵身而回,递给花小凡一个化妆用的油彩盒子。花小凡满意地招手她下去,随即端着手里的盒子,一脸**笑地走近商禄儿。
只听风声、雷声、惨叫声齐齐而下,风云变幻过后,商禄儿和秋竹被人五花大绑,头发全被弄成卷芯棒模样,小白粉脸,大红鼻头,嘴里插着一大把野**,全身扎成无数的蝴蝶结,被一红衣女子用两根绳儿牵着,从低空横扫集市而过,在街坊四邻的惊呼声中,笑眯眯地在半空剪掉那牵人的绳子,两个蝴蝶结应声而落,溅起满地灰色尘埃无数——众街坊连忙闪开,自动围城一圈,叽叽喳喳,讨论不停。
众弟子在内心为那两个无辜受累被拿来出气的傻子一阵默哀,便纵身随那一抹艳红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