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墨,镇上寻不得半点灯火,溯月桥下一片死寂,河水仿佛都凝滞了,静得令人心悸。月儿知道水莲他们不会放过她,也知道自己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她躲起来不肯现身。不过,这样耗下去有弊无利,只能让念尘试着引她出来。
念尘在河边徘徊许久,望着月儿曾经躺过的那片草地,她穿着一袭红衣,面如白纸,昔日柔软甜美的双唇被冰冷的河水冻得发紫,顾盼生辉的美眸充满血丝眼眦欲裂,她果然至死都不肯原谅他。
那晚的天空也是如此,像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漩涡,掉进去就再也回不了头。念尘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得知她跳河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失去她,等于失去整个世界。他好后悔,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但就算是死,他也弥补不了月儿遭受的痛苦。
三不留忍不住又跺了跺脚,念尘深吸口气,缓缓走上了桥,走到月儿跳下去的那个位置,从衣袖中拿出一方丝帕,咬破食指,在上面画了个符,闭上双眼念起经文,随后将丝帕扔进河里。
这丝帕是月儿生前用过的,有她的气息,再加上念尘画的指引符,很快就找到了她。月儿摆脱不了符咒,致命的念力又不停往她脑子里钻,她忍无可忍,破水而出,看到那个念咒的人居然是念尘,心里的愤恨瞬间爆发。
“畜牲,你又骗我?”月儿厉吼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长枪指向念尘,“你害死我还不够,现在连我的魂魄也不放过?亏你还跪在地上求我,要我给你机会赎罪,你就是这样补偿我的吗?”
“你想和他们一起收了我?”月儿喷火的双眼扫向水莲等人,忽然大笑起来,“很好,这才像你啊,你说要跟我重新开始,要我起死回生,都是在撒谎。你怕我来索命,所以又骗了我。哈哈……”
月儿的笑声听起来有几分凄凉,甚至还夹杂着哭腔,念尘不忍听闻,上前解释道,“我没有骗你,我做道士,就是为了找到让你起死回生的法子,然后我们可以过回从前的生活。可是月儿,我们都错了,你不该为了我这种人寻短见,我也不该奢望还有机会补救。我欠你的,今生注定无法偿还了,只求还有来世,我再向你赎罪……”
“住口,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哼,自从跳下了河,我就没想过跟你再有牵扯,就算我能起死回生,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我不杀你,就是为了让你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活,让你没一天安生的日子。杀了你简直是便宜了你,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死一百次也不够偿还。”
“是,我混账,我禽兽不如,我背弃了相濡以沫的爱妻,活该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念尘一步步走向月儿,满眼泪光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妻子,“收手吧,这样下去,你不仅不能复活,还会落得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我不能再让你错下去了,我们错过了今生,不能连来世也没指望。月儿,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吧,我阻止你确实是为你好。”
“你给我滚……”月儿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道,“我要是再信你一次,我才是活该变成恶鬼。你要是还想留条贱命,就给我杀了他们,不然,我就先杀了你。”
念尘摇了摇头,抱住月儿的双肩,“我心里有好多话一直没跟你说,我不知道过了今晚,还有没有机会说,但我要你知道,我最爱的人是你,我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恨自己没用,连累你跟我一起吃苦,我自甘堕落让你伤心,其实我是想让你离开……”
话音未落,月儿的长枪刺穿了念尘的身体,念尘身子一僵,接连吐出几口鲜血,直勾勾地盯着月儿。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早说过,你做了道士也难逃一死……”月儿狞笑着,转动起手里的长枪,刺得更为深入,念尘浑身颤抖,脑袋地搭在月儿肩头。
月儿凄然一笑,在念尘耳边说,“我才不信你说的话,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念尘挣扎着点了点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月儿,你做得对,不要原谅我。月儿,答应我,别再执着了,放下所有的仇怨,转世投胎去吧!”
滚烫的鲜血漫过月儿的双手,她怔怔地望着面带微笑的念尘,听他说,“还记得京城郊外的桃花林吗……”
念尘想要最后一次抚摸月儿的脸,他的手却停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来。月儿拥着念尘坐在桥上,眼前桃花飞舞落英缤纷,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心。
看到这一幕,三不留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不会吧,那道士就这么死了?他不是还要帮助咱们收服灵魄?他明知道月儿恨不得他死,偏偏往枪口上撞,唉,这不是找死么!”
“我看他就是找死!”倾古今撇撇嘴,瞟了眼长青,“要是死在不相干的人手上,还不如让月儿亲手杀了他,也能化解一些怨气。”
水莲看着念尘在月儿怀里合上双眼,不免有些自责,“要不是我非找他来,他也不会死。”
“这已经是他最好的下场。”长青没有丝毫怜悯,冷冷地说,“他要是再弃月儿不顾,我第一个不饶他。”
“不过连他都死了,月儿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咱们的麻烦大喽!”三不留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拿出水莲给他防身用的锁灵缚挡在胸前。
长枪沾染了念尘的血,灵力更胜以往,闪烁出零星金光。月儿抬眼看向水莲,眸子里空洞冰冷,她放下逐渐僵硬的念尘,拿起长枪指向他们。
长青脸色一凛,稍稍提气,纵身跃上溯月桥,挥出闪灵锁,布下天罗地网,将月儿困在其中。紧接着,长青往回一扯,逐渐把网收起来。月儿像个蚕蛹一样动弹不得,但她没做任何反抗,就在大家都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忽然,一道金光直冲上天,如同烟花绽放夜空。
“噼里啪啦……”长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燃烧的闪灵锁灼伤,慌忙丢下手里的锁链,从桥上震飞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三不留看见长青右手虎口那道骇人的烫伤,又见地上那根烧掉半截的闪灵锁,“这,这究竟是咋回事?”
月儿悬浮在半空,血红的裙摆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她伸开双臂,金光闪闪的长枪在她头顶飞快的旋转。与此同时,在夜空中绽放的火花化成了她的样子,光影比她的身形大出数倍。
“我靠,灵骸……”倾古今情不自禁地爆句粗口,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这居然是灵骸,怎么可能,她只不过是个恶鬼……”
“灵骸?”三不留吓得腔调都变了,努力睁开绿豆小眼,看清楚天边的光影,“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骸?天哪,还是金色灵骸?不是只有九霄王才能呼唤出金骸吗?她,她的灵力直逼地魔……”
“铜骸,这是铜骸……”倾古今伸手撑开三不留的眼皮,纠正道,“看仔细了,这灵骸是铜色的,这么微弱的光芒哪里称得上真正的金光,九霄王的金骸光芒万丈,足以亮瞎你的眼。”
“这不是金骸。”金麒麟的璀璨光芒,远远不是眼前的黯淡光影能比的,水莲认同倾古今的说法,“不过,她能呼唤出铜骸,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怎么办?”三不留慌了心神,急忙拉住水莲的衣袖,“九霄王还给你什么灵器了?你快拿出来啊!”
水莲摇摇头,“除了锁灵缚,他没有给我别的东西。”
“什么?没了?锁灵缚只能对付普通的灵魄,收不了灵骸啊!灵魄和灵骸差了好几个级别哪!”三不留烦躁不安地挠头,“谁能想到恶鬼居然这么厉害,连灵骸都能叫出来,她,她不是一般的灵魄,要是在地界,她都能当个小魔头了。”
长青捂着受伤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夜空,“这就是灵骸?真不敢相信,她的灵力竟然强到这种程度!”
“长青,长青……”三不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还不去制止她,你有九霄王赐予的神力,如果是你,或许还能跟她拼一拼。”
“不过……”长青心里没有着落,“我从没和灵骸交过手,不知道以我的神力,能不能收服她。”
“能,一定能,除了你,咱们可都没辙了。”三不留推了下长青,又把倾古今拉过来,“你们两个,一起去。”
倾古今摸摸自己的脸,犹豫道,“好吧,我看着她的灵体,阿青去收她的灵骸。”
长青点点头,盘腿坐在地上,集中意念释放出自己的神力,神力化成一道锁链,闪电般飞向夜空,径直穿过月儿的灵骸,将它一分为二。
“做得好,阿青,一鼓作气收了她的灵骸。”倾古今信心大增,解开背后的琴抱在怀里,指尖一扫,无数条充满灵力的琴弦射向悬浮于桥上的月儿,将她的灵体捆得结结实实。
“好了,好了,这回她总算跑不掉了。”三不留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刚才都快吓死我了,还以为咱们都得玩完,幸好,长青神力了得,倾古今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什么叫派上用场?”倾古今不满地瞥过来,“阿三,没有我,你早就被打回边界地域了。”
“是,是,你最厉害……”三不留谄媚地奉承道,朝倾古今竖起大拇指,“咱们的族长地界无敌,不,天地无敌……”
“少来,你的功夫都在一张嘴上。”倾古今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长青,纳闷道,“阿青怎么不跟我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