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终料得、人间无味,心字已成灰(一)(1 / 1)

古城晚秋 常想 1678 字 8个月前

他后来还是去了,趁咏荷在卧房里睡得熟了,他独自开了车进城去,敲开公馆的门,青苹自是万分讶然,说话也不利落了:“霍……霍总长,您这是……”

他面无表情地道:“我想见见素弦。”不由她答话,便径自进去,上了楼,敲着她卧室的门:“素弦,是我。”

青苹忙赶了上来:“霍总长,我们小姐怕是早早睡了,她这几天精神不大好。”

他仍是沉静地对着门内道:“素弦,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听到她趿着拖鞋走来的声响,然后她开了门,屋里没有开灯,壁灯也昏暗,他几乎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么?”

霍裔风对青苹道:“我想跟小姐单独说几句,就在这里。”

青苹便知趣地下楼去了,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而她的眼神再一次陌生,却又能怪谁?是他自己先决绝的。

便这样尴尬沉默了片刻,他莫名其妙问了句:“你,还好不好?”说完这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了,“素弦,我……”

“进来吧。”她转身进去,将吊灯的灯绳拉开,白亮的灯光让他的眼睛很不适应,他低着头走到桌边,然后再一次凝视她,双目竟是被狠狠刺痛!

她的后颈仅剩下齐齐短发,如瀑的青丝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蓦地一颤,就那么呆滞地盯着她,她察觉出他的异常,淡淡地道:“我把头发剪了。”

她说得极为轻松,如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可那是她的发,曾经让他无比着迷、无比眷恋的绸般秀发!她怎么就这么残忍,也许一切都毁掉了、不存在了,可是她自作主张,把他残存在记忆里仅剩的念想,连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肉、彻底地连根拔去了!

他如是被人闷头击打了一棒,怎样都回不过神来,她在他面前坐下,优雅地倒茶给他,素颜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为你剪的,好不好?”她看着他的迷茫表情,又认真地道:“从此以后,你记忆里的那个我,永远都会存在你的记忆里。既然老天不成全,那我们便认了吧。”

他心头如是被千针所刺,倏地站起身,“你,你说什么?”

她依旧轻描淡写地道:“我认了,你也认了吧。”

“你叫我认什么?”他登时提高了音量,话音里带着颤抖,“你叫我认什么?!”

他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绝望,仍是咄咄逼人地问她,她如是僵住了,说不上是怕,还是痛,可那又怎么样,终究还是要开这个口的!

她长长吁了口气出来:“我,同意嫁给霍裔凡了。”她忖度着,避免说出“你大哥”三个字来。

她知道一阵狂风暴雨即将袭来,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裔风,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

她又何尝不痛,她虚伪透顶,设下那个局卑鄙地羞辱了他,她蒙蔽了他们所有的人,可是,她是真的“别无选择”!

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可怕沉默,她怕他就要崩溃,可崩溃了也好,痛了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果真知道了一切,真的要将枪口对准于她,也好下得去手!

她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然而他只是走过来,距离她很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衬衣上散发的难闻气味。他牵起她的手,她能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不敢看他,只是任由他这样拉着。

“跟我走好不好?”他沉声问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忡间眸光抬起:“裔风……”

他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柔和,如是在哄着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我们走吧,到一个没有束缚,没有限制的地方去,我给你造小木屋,一定造得和你蛋糕上那个一模一样……管他们怎么说,这一辈子,就你和我……”

她却是突然甩开他:“你疯了么?”

“我没疯!”他抓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定地道,“听我说,素弦,我已经想了很久,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是的,我恨不得一枪打死大哥,可是我彻底地想通了,他从来都是那个样子,总也走不出情殇,说到底也怨我,那一次别墅里他就险些把你认错,我非但没警觉,反而一再疏忽……”

他几乎是在恳求着她:“素弦,跟我走吧,这些事我可以忘掉,我们还可以有未来……”

她的目光一下子空掉,找不到可以聚焦的地方,锥心的痛,似是腐蚀到骨髓里去了!

怎么办,她欠他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直至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

他看得出她在纠结,在挣扎,果断地一把便拽住她:“走,我现在就带你走!”说着便拉着她出门,她怔怔忡忡地任由他拉着,一直到了门厅的过道,她才回过神了,奋力想挣开他的手:“裔风,不可以的!”

青苹惊恐地跟过来:“霍……霍总长,您这是……”

他突然掏了手枪出来,指着青苹,喝道:“不关你事,退后!”

素弦已然懵掉了,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带上汽车,他开得飞快,面色冷峻地盯着前方,任她怎么央求,怎么劝说,却是一言不发。

头脑一热之间,他竟然就这么把她“劫”出来了。未来的路尽是茫然,一如这兜头笼罩的沉寂夜色,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不悔,错过这一时,就只余下,浮生凉透的落寞了!

他便这样一路开着,漫无目的地开着,她焦躁又疲累,于是渐渐地睡去。朦胧间望见一钩残月,三两星星,那是一种诡异凄迷的美,冥蒙中似乎带有血色,耳边隐隐传来阴冷可怕的回声,她不敢再看,低下头,登时双脚软了,自己竟身处高耸的危台楼阁之中,周身云雾缭绕,淡淡蒙蒙之间,却见火光冲天,直破云端而来!

“不要!”她惊恐地叫了一声,骤然惊醒,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方才发觉自己仍在车里,她的手被沉睡的他紧紧握着,她只得轻轻地抽出手来,他也醒了,关切道:“做噩梦了么?不要怕。”

她怔了一下,打开车门便跑出去,他也急忙追了出去。

这里竟是沧凌江畔,天边泛了青灰色,肃杀的冬日里万般景物皆看起来有些寡淡,岸边插着一个结成冰柱的木头桩子,她忽然就想起来是那个栓小木舟的地方,曾经有一个盛夏晴好的夜晚,他撑着船,载着她去江上看星星,多美好,她还唱了歌给他听。

他站在她身后,双臂深情地环住她,他的唇轻轻吻着她小巧透亮的耳垂,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素弦……”

她却是挣开了他,眼里噙着泪:“裔风,你该醒醒了!”

他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吼道:“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大哥么?”

她已是满面泫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

他一把便将她揽过来,通红的眼睛似是要把她灼伤了:“那便是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什么名利、地位,一概弃了,不要了,我霍裔风敢,你又顾忌什么?!”

她顾忌什么?她恨不得能说,我是你的,你带我走吧!她的心理防线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土崩瓦解,可今天的一切皆是她自己的作弄,断不掉这份情,难不成还要再连累他一次?

她的心在淌血,想着,算了,就这样自作自受吧,于是坚持着要挣开他:“裔风,听我说,我们都要冷静一些……”

然而她越是拒绝,他越是冷不掉、也静不下来,他力气大,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手,“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纠缠间她外套的袖口翻起,露出藕段似的白皙手臂,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就慌忙去弄袖子,他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臂,不由分说便抓起来细看,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的细线,他登时如是被电击了似的,激动地质问道:“这是什么?这是那天弄的,对不对?**的血,是你手臂的伤口流的,是不是?”

她慌慌张张地摇着头,目光闪烁,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浑身都激动地颤抖:“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他捏得她手腕发痛,她的大脑嗡嗡作响,说不上惊慌,抑或无助,甚至还掺杂着丝丝恐惧,慌乱中只听不远处有汽车驶来的声音,有人大声唤道:“素弦!你在不在那里?”

又有人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原来是张晋元和霍管家带了人追来,霍方上前道:“二少爷,老爷太太都发了大火,还请您赶快跟小的回去吧。”

张晋元肃着脸道:“霍总长,您可是总长大人,便这样强行带掳我妹妹走,天下可还有这样的事?”走上前去,牵起素弦便走,霍裔风挡在她身前,如是一堵高大的墙,冷笑道:“张先生,你也配做她的兄长么?只顾及自己的脸面,可曾问过你妹妹她的想法?”

张晋元才不怕他,亦是冷笑道:“好啊,素弦,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愿意就此把事情平息了呢,还是继续这般不清不楚地,与这位总长大人纠缠下去?”

他态度居然如此傲慢狂妄,霍裔风登时火气上涌,挥起拳头就要揍他,素弦赶忙拦住他,满面都是乞求的神色:“裔风,不要!”